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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红粉

  华灯初上,一行人来到宅前。萧遥逸此行与上午单独来访大是不同,前面四
名护卫开路,后面十几名仆役提着灯笼,打着火把,牵着黄狗,背着雕弓,还有
几个胳膊上架着鹰,手里提着鸟笼,鞍旁挂着酒囊、箭矢,一行人鲜衣怒马,浩
浩荡荡,兴师动众。

  程宗扬正怀疑他会不会来,看到这阵势不禁吓了一跳:「小侯爷,你这是要
出门打猎?」

  萧遥逸戴了一顶玉冠,两缕乌亮的鬓发从耳畔长垂及胸,更显得面如冠玉,
风流局傥。他眼睛还有些发红,脸上却若无其事:「打什么猎啊。我这人怕黑,
人多了好壮胆。走吧,程兄。」

  「公子。」秦桧把坐骑牵来,躬身施礼,却用眼神示意程宗扬是否要带几个
人去。

  程宗扬接过缰绳,微微摇头。他想探探这位小侯爷的底细,带的人多反而不
便。

  萧遥逸在马上弯下腰来,一只眼俏皮地眨了眨,笑道:「程兄,你那位美婢
不带上吗?」

  带上小紫,这顿饭就不用吃了。有她在,吃饭时,房塌楼倒这种诡异的倒霉
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用管她。」程宗扬翻身上马,笑道:「小侯爷请。」

  萧遥逸一边催动坐骑,一边道:「程兄这匹马不错。虽然身量不大,但耳尖
腿直,鼻正眼明,像是五原城出的良驹。」

  程宗扬心悦诚服地说道:「小侯爷好眼光。」

  萧遥逸挺起胸膛,一脸自负地说:「玩鹰走马,可是我的绝技。你瞧我这匹
白水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足足花了我两千金铢才买到。还有这鹰可是
难得的海东青,双翅如铁,上百斤的黄羊也能一口叼起。」

  两人边行边谈,萧遥逸口若悬河,虽然有点夸夸其谈,却丝毫不惹人讨厌,
就像孩子吹牛一样,让人觉得有种可喜的真诚。

  程宗扬留心看着周围的景物。建康是晋国都城,建康城却与自己想像中完全
不同。整个建康并非一座完整的大城,而是由十余座互不相连的小城组成。最大
的当然是皇宫所在的台城,台城以南经过槐柳掩映的御道,出朱雀门后便是秦淮
河。

  御道两侧官署林立,宰相府却在城外单独建了一座东府城。另外有丹阳城、
白下城、江乘城……星罗棋布,就像宫城的卫星城,与城间的宅院一起,连成一
片繁华都市。

  建康毗邻大江,水运极为发达,河港密如蛛网,便是海船也能直抵城中。晋
国权贵的豪奢天下知名,街市繁华自不用说,就是普通行人也穿着镶嵌珍珠的丝
履,宽袍大袖,风度翩然。

  「建康东西南北各有四十里,城中人口有二十八万户。称得上市列珠玑,户
盈罗绮,富甲一方。」

  萧遥逸说这番话时,口气中并没有多少对自己所在这座城市的自豪,反而充
满了嘲讽。

  程宗扬与萧遥逸并辔而行,笑道:「萧兄似乎不怎么喜欢这里?」

  「建康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承平日子过久了,把人都养成了废物。」萧遥
逸举起马鞭,「前面那条渠就是青溪,从城北的玄武湖注入秦淮河。城中的酒囊
饭袋大都住在青溪和潮沟。」

  正说着,一群贵族子弟从巷中出来,他们身着乌衣,大袖飘飘,人物俊雅不
凡。只是半数都涂脂敷粉,不过出门几步,身边还要奴仆搀扶。

  萧遥逸踩着马蹬站起身,大声叫道:「饭桶!」

  那些贵族子弟大笑着回道:「小侯爷,天色已晚还不早些回去,小心侯爷的
鞭子!」

  萧遥逸悻悻坐下,程宗扬道:「这些是什么人?」

  一名随从笑道:「那便是乌衣巷了。」

  「乌衣巷?」程宗扬愕然道:「王谢家族的子弟?」

  萧遥逸哼了一声,「这些酒囊饭袋,白白生了一身好皮囊。」说着他压低声
音,「难怪艺哥不屑与他们为伍!」

  程宗扬讶然举目,萧遥逸口气虽然忿懑却刻意收拢声音,周围随从虽众,只
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

  萧遥逸微微一笑,彼此会意,接着一扬马鞭:「程兄,我与你试试马匹的脚
力!」

  一行人扬鞭疾行,人如虎马如龙,踏破了青溪渠畔的夜色。

  越往南行,人口越发稠密。此刻正是掌灯时分,街市上行人往来如织,若不
是有四名护卫在前面开路,几乎寸步难行。

  萧遥逸一抖缰绳,坐骑跃起,蛟龙般跃上河堤,冲向河滩。程宗扬骑术比他
差了一百多倍,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黑珍珠却被引发了好胜的性子,不等主人
催动便抖擞鬃毛,追着萧遥逸的白水驹越过河堤。

  两骑一前一后,不多时就奔出数里,将那些护卫、随从远远甩开。眼前出现
一条大河,月光下,青溪汇入河中,宽阔的河水邻邻闪动波光,不时有挂着彩灯
的画舫楼船从河中泛过,船桨在水中划出道道静谧的波痕。

  萧遥逸一直冲到河中才勒停马匹,脚下几乎触到水面,回身笑道:「痛快!
痛快!程兄,这匹马可比你的骑术高明。」

  南荒丛林茂密,马匹驰骋不开,程宗扬还是第一次纵马狂奔。他喘着气拍了
拍黑珍珠的颈子,「都是托它的福。若不是它跑得够稳,我这会儿早摔下来七八
次了。」

  萧遥逸大笑着扔下缰绳,然后朝一艘迤逦行来的画舫高声道:「芝娘!」

  一个红袖红衫的丽人从舷窗探身出来,扬起丝帕笑道:「原来是小侯爷!快
些靠岸。」

  萧遥逸显然是这艘画舫的熟客,把缰绳扔给小厮,让他在沙滩照看马匹,自
己和程宗扬一同踏上画舫。

  那个叫芝娘的丽人摇摇摆摆迎上来,笑道:「小侯爷,今日有空来河上散心
了。」

  萧遥逸笑道:「两日不见,芝娘又水灵了。这是我的好友程公子,听说你舟
上的佳丽冠绝秦淮,特意前来拜访。」

  「小侯爷又替芝娘说了大话,若是程公子不满意,说不定还拆了奴家的画舫
呢。」

  芝娘向程宗扬福了一福,抿嘴笑道:「程公子一表人才,难怪刚才灯花爆了
两爆,原来是应在小侯爷和程公子身上。」

  芝娘将两人迎到舟上。画舫分为两层,上面一层是一个两丈宽的通间,极为
宽敞,四周雕梁画楝、珠帘翠幕,虽然不是十分豪奢,也别有一番雅致。

  萧遥逸嘻笑几句,然后道:「我和程兄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去备上好酒,
整治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会儿送上来,让我和程兄把酒言欢。」

  芝娘一笑退下,把船楼留给他们两人。

  建康把椅子称为胡床,用的人还很少。画舫里临窗摆着两张小几,坐具是锦
边茵面的象牙席。萧遥逸随意地坐在茵席上,从袖中取出一柄洒金折扇,轻轻蝙
着,意态从容,举止潇洒。

  程宗扬笑道:「小侯爷有意甩开随从,想必是有话要说。」

  萧遥逸舒了口气,「程兄这么明白,大家就能少说很多废话了。」他合起折
扇,注视着程宗扬的眼睛,慢慢道:「那位姑娘,是岳帅的后裔吧?」

  程宗扬没有答是,也没有答否,而是笑着反问道:「萧兄怎么看出来的?」

  萧遥逸神色黯然,「艺哥好几年都没有回过星月湖了,我们都知道他在做什
么,可谁都没有帮他……」他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那位姑娘身上有岳帅的
影子。艺哥到南荒是去找她的吧?」

  程宗扬笑着岔开话题:「我听说贵派生意做得也不小。」

  萧遥逸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程宗扬对自己的身份还有怀疑。

  「程兄谨缜些是应该的。我们星月湖不是什么帮会宗派,大家都是岳帅身边
的人,岳帅离开后不愿分开,才聚在一起。大哥孟非卿,二哥侯玄,谢艺是我三
哥,我排行第八。说实话,我们这些人里,会做的生意没几个。只不过手下的兄
弟都是军士出身,能吃苦,所以才办了船行和车马行。另外大哥、三哥、四哥和
五哥都喜欢蹴鞠,又在晴洲办了家鞠社。」

  「不是临安的吗?」

  「你说七星社?」萧遥逸苦笑道:「艺哥可能没跟你说。由于岳帅的死因,
我们八兄弟分成两派,二哥侯玄、七哥王韬,还有我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四哥斯
明信、五哥卢景和六哥崔茂认定岳帅已死,发誓要报复岳帅的仇人。因为这样,
四哥和二哥闹的不说话。艺哥在晴洲伤了心,才远走临安加入七星社。」

  程宗扬问道:「你认为岳帅没有死?」

  萧遥逸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仿佛出鞘的利剑,决然道:「见到岳帅遗
体之前,我绝不信岳帅已经过世!」

  萧遥逸神情激昂起来,「岳帅生前已经没有敌手!宋主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
儿,岳帅兵权在握,又立下大功,谁能撼动他的地位!宋主一封诏书,岳帅就慨
然赴死,以为岳帅是傻的啊!我萧遥逸绝对不信!」

  这个世界里,岳鹏举的宿命之敌秦桧正在自己手下办差,听萧遥逸的口气,
高宗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即使以宿命论,岳帅也不该死。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也许岳帅对那位宋主忠心耿耿呢?」

  「忠心个屁!」萧遥逸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岳帅当初差点把宋主的母后
收为姬妾,后来觉得名声不好,才没有大张旗鼓的娶韦太后过门。」

  程宗扬又惊又笑,「还有这种事?那位韦太后答应吗?」

  「岳帅决定的事,哪儿有她说话的分。不过岳帅那段日子有一半时间都在宫
里住。直到韦太后肚子大了才搬出来。」

  程宗扬心里一震,「岳帅还有个女儿?」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王哲托自己照
料岳帅的后人,原来以为只有月霜一个,现在不但多了个小紫,还蹦出来一个没
听说过的女儿。月霜是想杀自己没杀死,小紫是自己想上没上成,这两个已经够
自己头痛的了,剩下这个鬼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可不是嘛。」萧遥逸颓然道:「岳帅三个女儿,一个被王哲王大将军在军
中抚养,一位就是这个没有名分的小公主,岳帅死时她才三岁,可能宋主觉得脸
上无光,把她藏起来,后来就没有听到她的消息。还有一个,我们刚刚才知道是
在南荒。」

  「艺哥离开星月湖的时候,骂我们可耻,让岳帅的子裔飘零四方,对不起岳
帅,骂的一点都没错。可是王哲执意不给,我们也没办扶。韦太后生的又不知下
落……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干,我和五哥还去找过韦太后,可一问她就哭,我们
总不好对岳帅的女人动刑吧。最后这个……」

  萧遥逸说着忽然离席,对程宗扬深施一礼。

  程宗扬连忙道:「这可不敢当。能在南荒找到小紫都是谢艺的功劳,跟我没
什么关系。」

  「程兄客气了。我是谢公子的人品。」萧遥逸叹道:「岳帅这个女儿美貌绝
伦,程兄却能相守以礼,小紫姑娘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吧?程兄如此光风霁月,令
小弟佩服得五礼投地。」

  程宗扬眼圈差点红了,萧遥逸如果不提,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高尚。这
事不是自己够君子,实在是小紫太狡猾……

  程宗扬抹了抹眼睛,大度地说道:「这一路确实是千辛万苦,不过都是过去
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萧遥逸笑着挤挤眼睛:「程兄这一路和尚当得够辛苦,今晚定要让程兄好好
乐上一乐。芝娘。」

  芝娘在下面娇滴滴应了一声。「小侯爷,酒菜来了。」

  小婢捧着酒菜上来,放在案上。

  萧遥逸道:「这种小盏如何尽兴?换大盏来!」

  不多时,小婢送来大盏。萧遥逸屏开小婢,亲手给程宗扬斟酒,一边笑道:
「芝娘的画舫在秦淮河只能算平常,达官贵人去的画舫都是三五层高的楼船,我
不惯里面那些娼妓拿矫作态,写写诗弹个曲就用一晚上,花了上百银铢,连手都
碰不着,还自称风雅。我当不得那种冤大头,还是在这里自在!」

  这位小侯爷果然是个趣人,程宗扬不由抚掌大笑。

  萧遥逸扯开衣领,豪气万丈地说道:「程兄,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程宗扬也不推辞。他拿起酒盏,目光从萧遥逸颈中扫过,不由一顿。

  萧遥逸脖颈上刺着「有种」两个字,上午自己只看到萧遥逸的侧颈,这会儿
才发现「有种」后面还有几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有种朝这儿砍」!

  那几个字书法不算上佳,但写得飞扬跋扈、狂气十足,「砍」字最后一笔还
被勾画成一把滴血快刀的形状。配上那句话的口气,很有种兵痞的无赖风采,与
萧遥逸这种公子哥的风流之态反差极大。

  程宗扬一见之下,禁不住放声大笑,指着萧遥逸的脖颈道:「萧兄怎么想刺
上这句话?」

  萧遥逸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颈,「我到星月湖那年才十岁,岳帅让我住在他
贴身卫士的营帐里。那天我一进去,就看到六七个老兵正在玩一种纸片,他们都
精赤上身,脖颈、胳膊、大腿、后背都带着刺青,嘴里骂骂咧咧全是粗话。有个
脸色阴沉的汉子打输了,二话不说,拿刀就在胳膊上划了一道,鲜血淋漓,可真
把我给吓住了。」

  「我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不小心放了个屁,被个大胖子狠瞪一眼,差点吓
得我尿裤子。后来一个粗豪的汉子过来,问我是不是萧遥逸,我说是,他说他叫
孟非卿,是这群人的老大。」

  「孟老大跟我说,这些人都是岳帅军中的好汉,我这样白白净净像个丫头片
子可不行。我说那怎么办?他说你也刺个青吧。有个肩膀上刺着骷髅头的汉子就
过来,说他叫谢艺,皇图天策出身,军里就数他字写得好,连岳帅也比不过他,
然后替我写了这句话,让人替我刺到脖子上。」

  「不对啊。」程宗扬道:「谢艺身上没什么刺青啊?」

  「可不是嘛!」萧遥逸眼圈一红,委屈地说:「等我刺完,那帮家伙都哈哈
大笑。原来他们听说我是个公子哥,故意摆出阵势来吓我。他们身上的刺青全是
假的,都是拿墨写上去的。那个大胖子是侯玄,脸色阴沉的汉子是斯明信,他划
那一刀也是假的,弄的是鸡血。结果八个人里就我有刺青。」

  程宗扬大笑道:「谢艺也会捉弄人?」

  萧遥逸悻悻道:「他还说自己字好,其实字最好的是七哥王韬,他们太原王
氏书法是家传的,真让他写这个六个字,起码值六百银铢,我也不用哭了。后来
我找个机会,趁晚上把他们有胡子的全剪了,没胡子的画了个须子。本来我还想
给艺哥打个耳洞戴上耳环,结果被他发现了,挨了他一顿打,我就往他被子里塞
了一窝老鼠。」

  萧遥逸说起自己的恶作剧,不禁得意非凡。渐渐的,他声音低沉下来,程宗
扬知道他想起谢艺,心中伤感,便拿起酒盏向萧遥逸一敬,一饮而尽。

  这时他已经不再怀疑萧遥逸的身份,只不过……

  「萧兄十岁就到了岳帅的大营,这年龄真够小的。」

  「还不是因为我爹。」

  萧遥逸抱怨道:「老头儿怕我在家里跟那些人一样学成废物,哄我说有个姓
岳的,那里好玩,才把我骗过去。」

  程宗扬想起遇到的王谢子弟,「是那些涂脂抹粉的家伙?」

  「可不是嘛。那帮子弟大都是些饭桶,行动脂粉不离手,还自负得很,整天
拿个拂尘东游西荡,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真到做事的时候连屁都不会!」

  程宗扬笑道:「听说建康的贵族盛行服食五石散?」

  「五石散是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石头制成,岳
帅当年也制过,到底没敢服用。建康城服的人倒是不少。五石散服过之后身上先
热后冷,还不能吃热食穿厚衣,不管天多冷都要穿单衣,喝凉水,有些还要伏冰
卧雪。而且服过之后要多走,称行散,停下来就要多喝酒,多吃东西。」

  萧遥逸给程宗扬斟上酒,笑道:「五石散那东西,服之令人神智恍惚,什么
事都干得出来。上次我去阮家,正遇上阮家兄弟在服五石散,他们服过五石散,
然后先用凉水冲澡,接着开始饮酒。」

  「喝到一半,阮家兄弟觉得用杯子不过瘾,用个七尺的大盆盛满酒放在院子
里,诸阮就围着盆子狂饮。正喝着一群猪过来,阮家兄弟也不嫌脏,就和那些猪
挤在一起饮酒。饮到兴起的时候,还把自己的妾婢叫来,在院里交相淫乱。」

  萧遥逸笑着摇头,「我萧遥逸再荒唐,也荒唐不到那地步。可大家提到阮家
兄弟就说他们是狂狷天性,风流人物。提起我这位小侯爷,大家都说是不成器的
荒唐子弟。这也太不公平了!」

  程宗扬笑道:「这多半是因为小侯爷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吧。」

  萧遥逸大笑道:「不错!程兄果然是萧某知己!诸阮的狂狷我倒不在乎,礼
法岂是为吾辈所设!但不做事还要搏取好名声,这就太过分了。那些无知小子怎
能缚住我鲲鹏之翅!」

  萧遥逸举盏一口喝干,把酒盏扔到几上,叫道:「芝娘!我要的佳人呢?」

  芝娘上来,未语先笑:「小侯爷莫急。我已经让人去接丽娘,就快到了。」

  萧遥逸道:「怎么不在你舟中候着?」

  「丽娘吃不得苦,在舟上两个时辰就要靠岸歇息。」

  芝娘笑着向程宗扬解释,「奴家画舫新来了个粉头,名叫丽娘,年纪虽然略
大了些,却是好风情,遍体风流。少顷来了,让她敬公子一杯。」

  萧遥逸一把搂住芝娘,把她抱在膝上笑道:「那个丽娘就让给程兄,今晚你
陪我好了。」

  芝娘笑着拈起一粒葡萄,含在唇间送到萧遥逸嘴里,低笑道:「秦淮河三千
画舫,粉黛无数,小侯爷这样的人才,那些粉头便是倒贴也肯。小侯爷却总照顾
奴家的生意,奴家感激不尽。让奴家陪一晚,是奴家的福气。」

  萧遥逸抹了抹她鲜红的唇瓣,笑道:「嘴巴可真甜。我喜欢你这里是免得撞
上熟人,让他们整天在我爹耳边聒噪。何况还有芝娘你这样的美人儿。」

  芝娘却羞涩起来,柔声道:「奴家去更衣,再来陪小侯爷。」

  萧遥逸放开她,与程宗扬饮了几杯,才道:「芝娘这里酒菜从不掺假,而且
嘴巴极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从不多说。还有一桩……」

  萧遥逸好看地一笑:「芝娘这人其实做不得这营生,她心肠太软,从不打手
下的粉头。若不是我,她这画舫早就关门多时了。」

  程宗扬笑道:「看不出萧兄还这么怜香惜玉。」

  萧遥逸大笑道:「这话我爱听,来,程兄,我敬你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谈笑无禁。


              第九章  姝丽

  轩窗外,月色渐明,画舫仿佛贴在水面上滑行,伴随着低哑的桨声,破开水
中的月影。宽阔的河面上,画舫往来如蚁,不时有高达五层的楼船掠过,船上张
灯彩结,传来阵阵管弦笑语。

  远远一艘舟楫跟在后面,程宗扬笑道:「萧兄,你的随从追来了。」

  萧遥逸也不在乎:「不用理他们。反正城中人都知道我荒唐,我真做出些什
么事来,他们也不相信。」

  酒到半酣,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舟驶近画舫。片刻后,芝娘挽着一个女子上
来。

  芝娘说是更衣,其实是重新梳洗打扮,黛眉丹唇,更显美艳。她披着一袭薄
薄的纱衣,里面是一条鲜红的抹胸,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在纱中若隐若现。旁边的
女子却披着斗篷,粉颈低垂,看不清面容。

  「这是丽娘。」芝娘把那女子拉到席间,笑道:「这是萧公子、程公子。丽
娘,来给两位公子敬杯酒。」

  萧遥逸一把将芝娘扯到怀中,笑道:「姗姗来迟,还不受罚?」说着在她臀
上拍了一记,打得她雪臀一阵乱颤。

  小婢拉上帷幕,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那个叫丽娘的女子扬起皓腕,掀开斗
篷,程宗扬眼前顿时一亮。

  那女子乌亮的发髻微微坠在一旁,用一根普普通通的荆钗簪着,眉目如画,
竟是个绝色佳人。

  萧遥逸眼睛也亮了起来,赞道:「好个美貌尤物!」

  丽娘姿容端庄华艳,展颜一笑却媚态横生。她美目含春,笑盈盈解开斗篷,
露出玲珑的身段。

  萧遥逸「哈」的大笑一声:「这是什么亵衣?」

  程宗扬张开嘴巴,感觉像活见鬼一样。

  那女子斗篷内也有一件纱衣,纱衣内却只有两件小小的翠绿内衣,一条呈杯
状托在她乳下,将她丰满的双乳挤得向上耸起,下身只是一条小小的丝巾,三角
状掩在腹下,两端用丝带系在腰间。翠绿的丝巾又窄又细,连白嫩的阴阜也无法
遮住。

  半杯状乳罩和丝织内裤……如果自己没认错,这该是自己带来那两套情趣内
衣略加变化的结果。可它们应该在苏姐己手中,怎么会在建康出现?

  程宗扬压住心头的震惊,问道:「这内衣是从哪里来的?」

  芝娘卧在萧遥逸膝间,回首笑道:「程公子真是有趣,这样的美人儿不看,
只顾着看衣服。」

  程宗扬笑着掩饰道:「这样的内衣我还从来没见过,让芝娘见笑了。」

  萧遥逸道:「别说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少的布料,倒像是用不起布
似的。」

  芝娘娇笑道:「这是最新的款式,据说是从竞州醉月楼传来的,在当地很是
盛行。没想到丽娘也买了一件。」

  听说是竞州醉月楼,程宗扬松了口气。苏姐己真够精明的,按着那两套内衣
的款式又花样翻新,先用了起来。

  丽娘脱去斗篷,除了脚上一双丝履,曼妙的玉体几乎完全裸露。贴在阴阜上
的丝物微微鼓起,腹侧与大腿相连的部位暴露出来,薄纱下,密处的轮廓隐约可
见,影影绰绰间流露出无边春意。

  程宗扬笑道:「这内衣布料虽然少,但该遮的部位一点都没露出来。不信萧
兄来看。」

  程宗扬让丽娘伏在自己膝上,拉起轻纱,按住她雪滑的臀肉,朝两边分开。

  果然,那条手指宽的丝巾从臀沟绕过,与腰间的丝带连在一起。丝巾两侧滚
着细边,将臀间的密处遮掩起来。

  芝娘穿着传统样式的抹胸,只遮住身体前侧,此时伏在萧遥逸怀中,白花花
的雪臀浑圆翘起,抹胸压在身上,只在股间露出一角鲜红。

  萧遥逸左看右看,笑道:「做这内衣的人也算挖心思。本来是遮羞的,却做
得半遮半掩,让人更动绮思。」

  这美妓身上的内衣虽然是情趣内衣的款式,但布料的弹性远远不够,单是内
裤的裤腰就无法仿制。苏姐己别出心裁,用一条细丝带当作裤腰,将底裤缝在丝
带上,在腰侧各打了一个蝴蝶结用来系紧,看上去反而更显精致。

  算算时间,这时候祁老四也该把霓龙丝送到五原城。苏姐己手边材料不足,
只能做些简单的,有那些霓龙丝在手,说不定连丝袜也能做出来。

  那姿容端庄的美妓被人扒开屁股观赏亵裤,却没有半分羞赧。她勾过头,水
汪汪的美目停在程宗扬身上,丹唇轻启娇声笑道:「公子对奴婢的亵衣好生熟悉
呢。」

  她声音如出谷黄鹳,清脆悦耳。程宗扬听在耳中心中一荡。这美妓廿五、六
岁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但皮肤柔嫩之极,香肌胜雪,浓香馥郁,不
但比萧遥逸怀中的芝娘高出一筹,就是比起苏荔那样的大美人儿也毫不逊色。

  程宗扬放开丽娘,心里暗赞:秦淮粉黛,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一个普通的画
舫舟妓,就有如此风情。

  丽娘从程宗扬膝上起身,纤手挽起银壶满斟一盏,然后翘起玉指,抹去盏口
的酒渍,双手捧起柔声道:「奴婢敬公子一杯,公子万福。」

  程宗扬接盏一饮而尽。眼前这女子不但姿容绝美,而且举止优雅,不知芝娘
费了多少心思才调教出来。

  丽娘朝程宗扬一笑,又给萧遥逸敬了一杯。萧遥逸一手搂着芝娘,却只饮了
半盏,将剩下的半盏递给丽娘,「你也饮半盏,我也祝你万福。」

  「多谢公子。」

  丽娘将剩下的酒液饮尽,还伸出香舌吸尽盏中的余沥,然后妖媚的一笑,放
下瓷盏。

  萧遥逸懊恼地说道:「芝娘,这样的美人儿你却连半点风声都不漏,难道怕
我配不上她吗?」

  芝娘笑而不答,只是扭动身子娇声道:「好久没服侍公子了呢。」

  萧遥逸摸了摸她的粉颈,然后笑了起来,对旁边的小婢道:「秦淮画舫,风
月无边,让我手下那些人滚远一点,莫打扰了本公子的兴致。」

  萧遥逸手掌伸进芝娘抹胸内,抚弄着她高耸的双乳,一边笑道:「程兄莫非
要喝醉才能尽兴?」

  程宗扬本来是想探萧遥逸的底细,现在他星月湖的身份已经无可置疑,眼前
这美妓又姣艳婀娜,干脆放开心事和萧遥逸一同荒唐一次——上天为证,和小紫
一起这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程宗扬大笑一声,推开案几,抱住丽娘香滑的玉体。丽娘毫不避讳地委身坐
在客人怀中。月光下,她肌肤犹如象牙般洁白,那股暖暖的体香扑鼻而来,程宗
扬不禁脱口道:「好香!」

  丽娘扬起皓腕,拔下髻上荆钗,乌亮的发丝瀑布般滑下,竟然有七尺有余,
光可鉴人。美妓偎依在程宗扬怀中,曼声歌吟道:「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
含笑帷幌里,遍体兰蕙香……」

  歌声袅袅散入江风,虽然是浅吟低唱,但歌声婉转,足以令丝竹失色。

  一个舟妓就有这样的歌喉,程宗扬不禁赞叹。他托起丽娘的粉腮,只见她面
如芙蓉,端庄中带着诱人的媚意,一颦一笑都似乎在引诱他的欲念。

  丽娘嫣然一笑,解开乳罩,将两团丰腻的雪乳裸露出来,轻轻一扭,两团雪
肉颤微微跳动,让程宗扬心头随着她的乳波起伏不已。

  丽娘裸着上身伏在程宗扬怀中,笑靥如花地说道:「公子身体好结实呢。」

  说着丽娘从程宗扬膝上滑下,并膝跪在他身前,纤手轻分解开他的衣带,然
后双手扶着阳具,弯下玉颈,将肉棒送入樱唇细致地舔舐起来。

  丽娘唇舌灵巧之极,唇瓣含住龟头,一边吸吮,一边送入咽喉。柔艳的唇瓣
紧紧裹住肉棒,将阳具包裹得密不透风,只有滑软的香舌不住卷动。

  有些妓女品箫时敷衍了事,随便舔硬就算完了,丽娘却极认真细致。她生得
貌美如花,妍姿艳质,眉眼盈盈;白玉般的耳垂上,一边一个小小的耳孔,柔润
可爱。

  程宗扬摸了摸她的耳垂,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没戴耳坠呢?」

  丽娘吐出阳具,娇声道:「奴婢来得勿忙,忘了戴上。」说着她扶着阳具,
香舌从肉棒根部一直舔舐到龟头,然后又把肉棒纳入口中。

  程宗扬一肘倚在案上,一手伸到丽娘乳间,揉捏着她光滑的双乳。那边萧遥
逸早已扔掉玉冠,长发在头顶挽了个英雄髻,衣衫敞开;芝娘脱得一丝不挂,裸
着白光光的肉体伏在他胯间摇唇鼓舌。

  两人案几本来紧邻着,这时都推到一边。丽娘伏在程宗扬腿间,掩在薄纱下
的玉体横在两人之间,雪臀高耸翘在萧遥逸手边,月光下白腻如脂。

  萧遥逸抬手在丽娘臀上拍了一掌,丽娘嘤咛一声,口中含着阳具,一边将屁
股翘得更高,风骚地扭动着。

  萧遥逸笑道:「芝娘,你手下这个粉头好生知情识趣。」

  芝娘抬头笑道:「你别看丽娘雅致,她可是天生的风流种子。在榻上让人欲
仙欲死,前些日子有个过路客人与丽娘宿了一晚,第二天就拿出银钱要替她赎身
呢。」

  一男两女,程宗扬应付自如,两男两女,还多少有些心障。萧遥逸却荒唐惯
了,显得毫不在乎。他拉起芝娘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一边把玩她的身体。

  这边丽娘品过箫,玉脸含春地侧身伏在程宗扬膝上,双峰胜雪,颤巍巍耸在
胸前任他揉玩抚弄。她红唇舔得湿润,烛光下娇艳欲滴,身上只剩下那条窄窄的
亵裤和一双丝履,通体莹润,宛如玉人。

  那条亵裤绕在股间,翠绿的丝物贴着雪滑的阴阜,微微隆起,缝隙间隐约能
看到密处柔滑的边缘。丽娘双目水汪汪望着程宗扬,似乎在引诱自己侵入她的身
体,征服她女性的禁地。

  程宗扬手指伸入亵裤缝隙,怀中的玉人玉腿微分,将蜜穴迎向他的手指。

  指尖一片炽热的滑腻,这美妓竟然已经春潮涌动,情动十分。程宗扬笑道:
「竟然湿成这样。」

  丽娘双颊像喝醉一样酣红,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家一闻到阳物的气息就禁
不住发骚。公子身上的男儿气好浓,奴家含在口里,下面便湿了呢……」

  说着美妓挽住腰间的丝带轻轻一扯,然后将亵裤褪到腹下。程宗扬摸的时候
就有些疑心,这时亵裤滑落,丽娘腹下果然纤毛皆无,阴阜又白又嫩,光滑得如
同剥开的鸡蛋。

  凝羽体内寒气未散,导致下体毛发稀疏;乐明珠是刚发育不久,下体的毛发
也不多,没想到这个丽娘竟然是个一根毛都没有的白虎妹。

  程宗扬笑道:「好俊俏的白虎。」

  对面的芝娘掩着口,咯咯笑了几声。丽娘羞赧地说道:「公子莫要嫌弃,奴
家下边本来有毛,不是天生的白虎。为着客人插着爽利才拔去的。」

  「自己拔的?」程宗扬道:「真敬业啊。」

  丽娘怕他忌讳白虎,这时才放了心,笑道:「有的姐妹为了客人高兴,还在
私处刺了青,绘着百花谱和秘戏图。喔……」

  丽娘下体一颤,被手指侵入体内。她雪白的美腿绞在一处,用玉股夹住程宗
扬的手掌,将秘处整个交在他手中。那条翠绿的亵裤悬在白滑的腿缝间,随着程
宗扬手指的动作,微微抖动。

  丽娘玉脸飞红,娇艳得仿佛滴下汁来,用发软的声音道:「公子身上的味道
真好闻……丽娘从来没闻过这么好的味道……」

  受殇侯指点,这段日子程宗扬把太一经的阴寒之气收入丹田,又重新拾起九
阳神功将寒气逐一化去。他身上生机本来浓郁,经过这一番修练更是神完气足,
虽然和萧遥逸的风流惆傥没办法比,但肌肉坚实,充满阳刚之气。那美妓偎在他
怀中,身子软得仿佛化成一滩水。

  河水吹开帷幕带来一阵清凉,程宗扬才发现自己满身燥热。丽娘像蛇一样盘
在他腰间,妩媚地说道:「公子想从前面行事,还是从后面干奴家的屁股?」

  程宗扬在她臀上拍了一掌。「把屁股抬起来。」

  丽娘红唇逸出一丝笑意,柔媚地伏下身,将那张白生生的美臀高高翘起。她
臀肉洁白滑腻,不知涂过什么香料,香馥动人。美妓褪去亵裤,双手抱住臀肉朝
两边分开,将臀间妖艳的性器和柔嫩的菊肛毫无遮掩地里露在程宗扬面前。

  丽娘性器已经湿透,光洁的阴唇像桃叶一样张开,里面红腻的蜜肉浸满透亮
的汁液,烛光下艳丽无比。

  「啊……」丽娘抱着屁股,身子被干得向前倾去。那对美乳被压在茵席上,
像雪球一样来回滑动。

  程宗扬把积蓄多时的欲望统统释放出来,抱着丽娘的腰身奋力挺动阳具。火
热的肉棒在湿滑的蜜穴大力进出,带出片片水迹。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丽娘玉体柔若无骨,她弓着腰,充满弹
性的雪臀被干得不住变形。臀间滑湿的艳穴被阳具不停捣弄,发出叽叽咛咛的腻
响。

  「公子……阳物好硬……」丽娘颤声道:「捣得丽娘腿……都软了……公子
阳物好长……干到奴的花心了……」

  丽娘尽力挺起雪臀,让阳具进入得更深。花心是宫颈入口,也是阴道尽头,
一般女子被干到花心都会本能的闪避,丽娘虽然被干得蜜穴酸麻、雪臀乱颤,却
乖乖翘着屁股,两手竭力扒开臀肉,把花心暴露在龟头下,让客人任意捣弄。

  这样柔顺的美妓,程宗扬越干越是心动。这丽娘正值花龄,不仅姿貌端庄华
艳,交欢时更是风情万种。看着她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的艳态,程宗扬不禁大为
惋惜。如此尤物,就是被大富之家收为姬妾也委屈了她,却不知什么缘故在画舫
上做了个舟妓。

  随着阳具的进出,丽娘柔艳的嫩肛也被带得不住变形,妙态横生。程宗扬心
里一动,想起屁眼儿绝妙的小香瓜。那丫头跟潘姐儿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受到责
罚。这样的夜里,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念自己的大肉棒……

  程宗扬吸了口气,正想开口询问萧遥逸,忽然看到丽娘艳肛开合间,隐约现
出里面一点白色的粉末。

  程宗扬好奇地沾了一点,「这是什么?」

  丽娘玉颊一红,小声道:「那是客人戏弄奴家,把花棒塞到里面。」

  程宗扬暗自纳罕。他知道六朝女子喜欢用一种沾满脂粉的花棒来化妆,和都
市白领用的粉饼差不多。有客人拿花棒插到丽娘肛中戏玩也不出奇,但丽娘肛中
的脂粉质地极佳,粉末极细,手指一捻便了无痕迹。这些粉末若留到现在,除非
她在登舟之前,屁眼儿里还插着花棒。难道她刚接过客,又赶到这边?

  程宗扬摇了摇头。身下这美妓与自己交欢时一举一动都媚态入骨,显得春情
盎然,如果刚与别人交合过,肯定不会这么敏感。

  程宗扬把那点疑虑抛到脑后,抓住丽娘的腰妓,把她身子翻转过来。两手托
着她的玉腿,从正面干着她的美穴。

  丽娘纤眉颦紧,动情地挺动下体,迎合阳具的进出。她玉颊发红,洁白的玉
齿咬住唇瓣,乳头胀大,像殷红的玛瑙一样翘在白滑的乳峰上,光洁无毛的玉户
被干得翻开,淫液泉涌。

  丽娘玉腿弯起,脚上穿着一双墨绿的珠履,履上用金丝绣着精致的花纹,嵌
着珍珠,显得华美无比。程宗扬一时性起,脱掉她的绣履,扯下雪白的纱绫袜,
一只弯翘的玉足顿时裸露出来。

  丽娘的玉足纤美异常,玉趾紧并,像玉钩一样弯弯翘起,肌肤滑腻,犹如羊
脂美玉。

  程宗扬讶道:「丽娘竟然缠过足?」

  建康缠足之风还未盛行,缠足的女子绝少,对面的芝娘也是一双天足,没想
到这个舟妓竟然缠得一双纤纤玉足。

  丽娘有些羞涩地蜷起纤足,柔声道:「公子好生强健,奴家淫穴被公子干得
又酸又麻,连腿也举不起来呢。」

  萧遥逸一手搂着芝娘,击掌笑道:「程兄果然是天下健儿,那样的尤物也被
你干得服服贴贴。」

  芝娘赤体偎在萧遥逸怀中,双颊浮现出醉人的红晕,低眉羞道:「萧公子也
好生强健呢。芝娘刚被公子干了几下,就一败涂地。」

  萧遥逸笑道:「那程兄岂不更厉害了,你看丽娘,遇见程兄不到一个时辰便
体软如绵,只怕此时已经芳心暗许。若让程兄赎身,肯定千愿万愿。」

  两妓上来已经大半个时辰,萧遥逸已经云收雨散,程宗扬也到了尾声,他狠
干几下,然后挺身将精液射在丽娘体内。

  丽娘一手掩着下体,雪乳起伏,娇滴滴看着程宗扬,然后笑道:「程公子射
了好多……」

  都是拜小紫所赐,自己积了大半个月才射了这么一次,不多才奇怪呢。

  丽娘依过来,媚声道:「公子玩得爽快吗?」

  程宗扬十二分满意地抚摸着丽娘的玉体。丽娘一笑,弯下玉颈含住程宗扬的
肉棒,用唇舌将他的阳具清理干净。半晌,她抬起脸,香舌在唇瓣上舔舐着,笑
靥如花地说:「公子阳精的味道真好吃。」

  调笑间,一艘楼船破浪而至。秦淮河水面极宽,那楼船却似霸道惯了,紧贴
着画舫边缘驶过,惊得舟子慌忙转舵。

  楼船上灯火通明,笑语喧哗,程宗扬耳力今非昔比,听到楼船上有人笑道:
「天下英雄多是浪得虚名,就算那个岳帅也不过运气好,侥幸胜了两场,算不得
什么英雄……」

  萧遥逸正抱着芝娘说笑,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腾」的跳起身,搂着芝
娘一把掀开帷幕冲了出去。他上身衣衫敞开,衣冠不整地趴在船栏上,高声叫骂
道:「干你娘!我是岳帅的弟子!」

  对面船上的人也不客气,开口骂道:「哪个失心疯的混帐在放屁!姓岳的是
钦定逆犯,做他的弟子岂不是活腻了!小的们!把他揪过来!爷要仔细审审!」

  芝娘被萧遥逸搂在怀中,玉体裸露,不禁又惊又羞。丽娘听到两边叫骂,突
然间花容失色,脸色苍白地躲在程宗扬身后,骇得连头都不敢抬。

  楼船上跳出几名大汉,一直跟在画舫后面的小舟也加速驶来。眼看着双方就
要大打出手,那些大汉却停了脚步,望着画舫上的萧遥逸,一个个露出古怪的笑
容,回道:「侯爷!是小侯爷。」

  楼船中传来一声大笑,帘幕拉开,一个同样衣冠不整的年轻人露出上半身,
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笑嘻嘻褊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侯爷。小侯爷,你干
我娘不打紧,不过我娘可是主上的丈母娘,你说干就干,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萧遥逸俊雅的面孔满是怒容,横眉竖目地拉起袖子,指着他道:「姓张的!
你敢骂我师付,我连你姊也干了!」

  姓张的男子合起扇子,指着萧遥逸笑道:「越说越不成话了。这让主上听见
你要干他的宠妃,咱们大晋皇家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少废话!」萧遥逸叫道:「你敢骂岳帅,不管你是舞都侯舞屁侯,我都跟
你没完!」

  张侯两手抱拳,讨饶道:「萧哥儿,萧哥儿,哥哥错了还不行?哥哥跟你道
歉行吧?哩必,你怀里那个美人儿可不错。」

  萧遥逸哼一声,扯下帷幕把芝娘赤裸的身子遮住。

  这时两船已经错开,张侯喊道:「萧哥儿!我刚买了一条好犬,什么时候把
你的风虎牵来,咱们斗一场!还有你的海东青,哥哥都求你八回了,就让我用一
次吧……」

  萧遥逸叫道:「萧五!明天把海东青送到张侯府上,告诉他,少一根毛,我
跟他没完!」

  张侯没口子地道谢。「多谢!多谢!多谢……改日哥哥请你喝酒!」

  程宗扬问道:「这是谁?」

  萧遥逸收起嘻笑。「张之煌,他姐姐张丽华是陛下的宠妃,据说艳冠后宫,
他也弟以姊贵,受封为舞都侯。」

  程宗扬道:「看来这位侯爷也是个风流人物。」

  「声色犬马而已。」

  「萧兄真是岳帅的弟子?」

  萧遥逸在芝娘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刚才让你受惊了,河上风大,你这身
子怕要着凉,先下去歇息吧。」

  芝娘捡起纱衣,拖起两腿发软的丽娘,一起向两人施礼,然后退了下去。


              第十章  虎门

  屏开两妓,萧遥逸拿起酒盏饮了一口,「我只追随了岳帅三年,功夫大半都
是几位哥哥教的,艺哥于我亦师亦友。」

  程宗扬道:「没想到岳帅还是逆犯的身份。」

  萧遥逸道:「所以我们星月湖现在还见不得光。我和四哥他们的分歧也在这
里。四哥认定岳帅已死,认为我们早就应该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把精力都
放在为岳帅复仇,至于岳帅逆犯的身份,正好反他娘。我和二哥认为岳帅没死,
寻机为岳帅正名,等他回来时能领着我们再去纵横天下。」

  萧遥逸放下酒盏,忽然道:「程兄可知,左武卫大将军王哲的左武第一军,
在草原全军覆没?」

  「山雨欲来风满楼。」萧遥逸一改平常的嘻笑,神情变得冷峻,「左武第一
军团的天武、天策、天霁三营骁勇善战,在王大将军麾下从无败绩。没想到四个
月前会一战而没!这样的强敌,本该天下震动,可是天子至今没有旨意。」萧遥
逸举起手,像要发泄心中的怒气般一挥,「你看这秦淮河,何等太平!」

  程宗扬仿佛又回到草原上两军浴血恶战的一幕。王哲全军覆没,也全歼了罗
马七个军团,斩断了罗马伸向六朝的利爪,但此间几乎没有人知道此战的意义。

  萧遥逸忿然道:「朝中放任左武军孤军深入,追剿蛮族,却拖欠了一年的粮
饷,分文未给,全靠王大将军一人苦苦支撑。对外征伐由天子下令不假,可晋国
这些手握重权的世家大族只知清谈玄学,却不屑转一下眼珠,看一眼那些浴血的
士卒!建康城中商贾如云,斗富时个个财雄势厚,却吝啬往左武军投一个铢钱!
只有刀砍在身上,这些蠢鱼才知道痛!」

  萧遥逸「砰」的一声,将酒盏拍得粉碎,瓷盏化为粉末却没有丝毫溅出,而
是整齐地聚成一堆,显示出精湛的修为。

  程宗扬道:「晋国这位陛下就没有反应吗?」

  萧遥逸哼了一声。「武帝一代雄杰,司马氏这些子孙却一大半都是废物。如
今晋国这位主上,早年还是中人之资,如今越来越是不堪。上个月我随父见驾,
他连面都未露,只在帘内说了几句就打发我们离开。」

  「不过比起先帝,这位主上还要强上几分。」萧遥逸冷笑道:「上一位晋帝
活了三十五岁,不辨寒暑,不知饥饱,让吃就吃,让喝就喝,活脱脱就是一截会
出气的木头。」

  程宗扬骇然笑道:「竟然还有这种人!」

  「司马氏白痴尽多,所以多出权臣。若不是有洛阳城的天子镇服,早不知会
是何等情形。」萧遥逸沉声道:「你瞧着吧,一旦风雨飘摇,晋国这座大厦,顷
刻之间便会倾颓无遗!可惜了王大将军,他本来该在龙阙山中做个闲云野鹤,却
不得不卷进天下是非,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萧遥逸眼圈微红。「如果艺哥在这里,肯定会骂我们又无耻又没用,白
白跟了岳帅这么久,却让岳帅当年的对手去完成岳帅的遗愿。」

  萧遥逸抹了抹眼睛,嚷着鼻子道:「孟大哥还有五、六天就能赶到建康,本
来我们约好一起到草原察看,谁知三哥却不在了……」

  提起王哲,程宗扬不禁想起那三个承诺,看来自己和祁远还真有点像,欠过
的人情想忘都忘不掉。三桩事情里,太泉古阵要等九阳神功到第五级才能去,离
现在还远,先不管它。照顾岳帅后人,自己勉强做到三分之一。还有一桩,就是
背包里那张白纸……

  等萧遥逸情绪略定,程宗扬道:「萧兄,清远在什么地方?」

  「清江边上的清远吗?离建康倒是不远,从堑潮渠乘舟北行,如果顺风,白
天走,次日傍晚便可赶到。返回时顺流而下,只需一日便能返回建康。不过清江
上游不通舟楫,下了船还走十几里路,程兄最好带着马去,能省些力气。」

  程宗扬笑道:「难得萧兄讲这么清楚。」

  萧遥逸精神一振,「不如我陪你去吧。」

  王哲托付时十分慎重,多少有些避人耳目的意思。程宗扬歉然道:「一点私
事,就不劳烦萧兄了。」

  萧遥逸也不勉强,「程兄既然要去,最好能在六日内赶回。孟大哥到建康肯
定要登门拜访。」

  「我知道了。」

  萧遥逸举起酒盏。「良辰易逝,美景难留,今晚我与程兄一醉方休!」

  「主人……」

  一个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宗扬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昨晚芝娘梳洗过又重新上来弹唱侍酒。自己和萧
遥逸两个人足足喝了一坛半的花雕。虽然花雕算不上烈酒,两个人十几斤下肚,
舌头都大了。程宗扬只记得后来萧遥逸披头散发,光着脚非要在甲板上跳兰陵王
破阵舞,再往后记忆就一片空白。

  小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主人,醒醒啊……」

  接着一条柔软的舌头伸来,在脸上轻轻舔动。朦胧中,程宗扬心头一荡:死
丫头,这可是你自找的……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张开嘴,含住那条柔软的舌头。这死丫头舌头还真软,嘴
唇嫩嫩的,嘴唇旁边的胡子还挺硬,怪扎人的……

  「啊!」

  程宗扬狂叫一声,从榻上跳起来。

  小紫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怀里抱着一条雪白的狮子狗。那小狗无聊地打了
个呵欠,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在嘴边舔着。

  「我干!」程宗扬瞪着眼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主人要的吗?」小紫眨了眨眼睛,「萧公子说,昨晚主人喝醉了,
非向他要一条叫小香瓜的小狗,萧公子找不到,只好先找一条狮子狗,一大早就
让人送来。」小紫把狮子狗抱在脸旁,「你瞧,雪雪多可爱。比你的小香瓜还漂
亮呢。」

  程宗扬道:「我昨晚真的说小香瓜了?」

  小紫认真点了点头。「萧公子还说,昨晚主人光着屁股站在船头,给来往的
船只表演跳水,大家都叫好呢。」

  「我干!他光着屁股跳兰陵王破阵舞,他怎么不说呢!」

  「萧公子说了啊。萧公子说,他以为自己就够荒唐了,没想到主人比他还荒
唐,告诉小紫要当心一些,不要被主人欺负了。」

  「你就编吧!」程宗扬咬牙道:「死丫头!等我哪天开了你的苞,收了你的
一魂一魄,看你还玩什么花样!还傻站着干嘛!把水拿来,给主人漱口!」

  外面早已日上三竿。吴战威大腿的枪伤还没有痊愈,但让他躺着养伤比杀了
他还难受,这会儿精赤着上身坐在院子里,一手提着个石锁,一边打熬力气,一
边吹牛。

  小魏手上的筋腱已经好了大半,拿着一张新弩,校正望山的高低。吴三桂和
吴战威脾气相投,又是同宗,在路上早已称兄道弟,此时拿着一杆长枪比划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高兴。

  「原来在上面发弩的是你啊!」吴战威一拍大腿,「那弩可真厉害!我跟易
兄弟还纳闷,是哪儿来的天兵天将?」

  「不瞒大哥说,我在长安的皇图天策也待过几天。要不是南荒那地方施展不
开,兄弟给你摆个骑兵大阵看看!」吴三桂豪兴大发,长枪一抖,划了个圆弧。

  「长伯。」程宗扬过来道:「帮我雇条船,不用太大,能载马就行,来回大
概三、四天时间。」

  吴三桂放下长枪,起身抱拳,肃然道:「遵令!」

  「得了。」程宗扬笑道:「又没跟着殇君侯,哪儿那么多礼数呢。」

  「程头儿。」吴战威在旁边跃跃欲试,「咱们要出门?」

  「别咱们!就我一个人!」程宗扬道:「你给我安心养伤,昨天云老哥还传
话来,易彪肋骨刚接上,没有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你们两个能保住命就算不错,
这会儿就想出去?」

  「天天闷在这四方院子里,都闷出病来了。」吴战威嘿嘿笑道:「程头儿,
我跟三桂老弟一起出去走走,不走远,成不?就算坐监也有放风的时候不是?」

  让吴战威安心养伤真难为他了。程宗扬无奈地摆摆手,「小魏,你也去吧。
看紧点儿,别让老吴喝酒。」

  吴战威那张大脸放出光来,一把将褂子搭在肩上,一瘸一拐地撵出去,「三
桂!三桂!等等老哥。」

  清远位于清江之畔。从建康城北的堑潮渠乘船,向北进入大江,然后沿江西
行,进入支流的清江,再溯流而上行驶半日,就到了清江中游。

  清江中游是一片三十余里的浅石滩,江面从数十丈一下扩展到两里多宽,江
中乱石密布,过往的船只都只能在滩前停下,通过陆路绕开这片浅石滩,再换乘
船只南下北上,也因此有了清远这座小城。

  第二天中午时,小船在江边一处渡口停下。程宗扬拿出五枚银铢递给船家,
约好两日内再搭乘他的船只返回建康,然后把黑珍珠牵到岸上,与小紫一同赶往
十余里外的清远。

  看在云苍峰的面子上,程宗扬答应帮那位临川王观察宫中真相。因为林清浦
还要做一些准备,双方把时间定在四日后,正好趁这段时间到清远走一趟。

  带着小紫同行实在是没有选择的下策。把她一个人留在建康,程宗扬既怕她
突然溜走,见着星月湖的人无法交待,更怕自己回去时,看到新置的程宅变成一
片白地。至于清远这段行程,她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只有天知道了。

  幸运的是,这一路小紫表现得都很安分,除了在船头吹吹风,以眼神勾引几
个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少男,大致上没给自己添什么乱子。

  上了岸,程宗扬翻身上马,小紫乖乖伸出小手,扶着他坐在鞍前,乖巧得让
程宗扬毛骨悚然。

  程宗扬戒备地拉住缰绳。这死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小紫侧着身子,坐在马鞍前程宗扬特意准备的软垫上,半依半偎地靠在他怀
中,眉眼低垂,唇角带着怯生生的微笑,一副害羞的小姑娘模样。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是故意的吧?」

  小紫天真地睁大眼睛。

  「少给我装幼稚!」程宗扬沉着脸道:「把衣服扣好!」

  小紫穿着一件紫色的衫子,肩膀和袖口印着几条暗金色的鲤鱼纹,耳朵一边
挂了一只珍珠耳环,打扮得像个精致的小家碧玉,一露面就吸引了整个渡口的目
光。不过一上了马,她就嫌热似的松开襟口的衣钮。

  这死丫头竟然没穿内衣,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前两只小白兔一颤一颤,似乎
要从衣内跳出来。小紫热不热程宗扬不知道,自己可是看得眼热心跳,再被她靠
在怀中故意撩拨,身体很快有了生理反应。

  小紫委屈地低下头,默默拉住衣襟,然后抬起脸认真道:「要看就看好了,
反正我爹娘都被你杀死了……」

  程宗扬正纳闷,便看到几个路过的汉子停下脚步,脸色不善地瞪着自己,显
然听到了小紫这句话。

  程宗扬吼道:「你发烧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小紫回答很简单,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效果立竿见影,旁边立刻有人打抱不平,跳出来指着程宗扬道:「兀
那汉子!光天化日之下,要行凶吗。」

  程宗扬连忙跳下马,陪笑道:「误会误会!这是我的小妾……」

  「什么小妾!把话说清楚,究竟是拐来的还是抢来的。」

  程宗扬不想惹事,急忙解释,眼看愤怒的人群越聚越多,只听得身后一串银
铃般的笑声。小紫拍了拍马颈,黑珍珠箭矢般窜了出去,将他扔在原地。

  「小紫先走啦。到玄真观再见……」

  「这会儿大伙信了吧?」程宗扬无力地说道:「她真是我新买的小妾……大
哥,玄真观往哪儿走啊?」

  程宗扬凭两条腿走到玄真观已经是傍晚时分。暮色下,几只乌鸦从破败的屋
檐上飞起,「嘎嘎」叫着飞入观旁的荒林。

  王哲怎么会想起这个地方?程宗扬看着周围。

  玄真观位于江畔,墙外便是江岩磊磊的浅石滩。已经倾颓的大门两侧刻着:
世上烟云任变幻,此中甲子自春秋。

  整个道观早已颓败不堪,台阶上的青石板缝中长满荒草,似乎很久没有人来
过。至于小紫,理所当然的踪影全无。程宗扬对这丫头彻底没辙,只能听天由命
了。他把背包拉到身前,心里提防着踏进道观。

  门内一口石香炉,里面盛了半炉雨水,上面生着浮萍。主殿倒还完整,一尊
道君像坐在殿中,金漆已经剥落大半,但神态安然。

  「小紫。」

  程宗扬叫了一声,明知道那死丫头即使在也不会回答。他拉开背包,从锦囊
中掏出那张白纸,还未展开便听到远处一声忽哨。

  两个身影并肩驰来,袍服一黑一黄,却是两名道人。程宗扬隔着窗棂张望一
眼,只见两人手提长剑,手心不由先捏了把汗。

  那道人的袍服在自己穿越来的第一天就见过,是太乙真宗门下。太乙真宗的
掌教王哲对自己有大恩,为人又可亲可敬,但不知为何,他门下这些人却让自己
总想敬而远之。

  两名道人掠入正殿,左右察看一周,然后在道君像前停下。黑袍道人恭敬地
说道:「齐教御,今日由你老人家出手,那逆贼定然难逃此劫。」

  姓齐的黄袍道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吴行德,你师传伤势如何?」

  吴行德惨然道:「蔺师被那逆贼一剑刺伤肺脏,目下性命垂危。」

  他咬牙说道:「待拿下那逆贼,弟子定要挖出她的心肺,献于恩师座下!」

  齐教御佛然道:「修道之人,怎可有此妄念!」

  吴行德惭愧地说道:「师叔教训的是。」

  齐教御低叹一声。「掌教真人归天,留下的遗命却迟迟未出,我太乙真宗群
龙无首,这几个月来,蔺、商、卓、林四位教御纷吵不休,夙师弟远走西塞找寻
掌教遗骨,谁知会酿出如此大祸……」

  程宗扬伏在内堂梁上,大气也不敢出。支撑内堂房顶的木柱已经朽坏,瓦片
颓塌下来,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程宗扬躲在里面,听着两人的对话,慢慢勾勒
出事情经过。

  王哲死讯传来,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卓云君四位教御还在返回龙池的
路上,当即就爆发争吵。商乐轩性烈如火,本身又修为精深,他也不提自己必定
要拿到掌教之位,但先放出话来,无论谁当这个掌教,都要问他手中的无定剑答
不答应。

  卓云君当场大怒,若不是蔺采泉居中相劝,双方便要兵刃相向。蔺采泉提出
掌教突然归天,事出突然,不如请出教中元老共同推举掌教人选。

  好不容易安抚了商乐轩和卓云君两人,没想到回到龙池总观,教中已经接到
王哲死前传来的讯息,称掌教已经留有遗命,时机成熟自然会出现。

  教中元老耆宿陆续赶回龙池,等待太乙真宗的新任掌教。谁知一晃四个月的
时间过去,掌教留下的遗命始终没有踪影。

  掌教殡天,本来应该立即迎回掌教遗体,可诸人只怕离开龙池会被人趁虚而
入,抢走掌教之位,竟然无人理会。太乙真宗掌教以下有六位教御。蔺采泉资历
最深,但为人谦和,无意争夺掌教之位;商乐轩虽然修为精深,一向盛气凌人,
他若做掌教,卓云君第一个不服。

  卓云君自知资历、修为均不出众,掌教之位无望,力推师弟林之澜。林之斓
年纪轻轻,但这些年广收弟子,门人极盛,又有卓云君支持,对掌教之位志在必
得。

  齐教御齐放鹤在后山闭关,甫一出关也被卷入其中,他倒是无可无不可,但
对林之澜门徒杂芜颇为微辞。几位教御吵得天翻地覆,另一位教御夙未央却一言
不发,独自带着门人奔赴草原,迎接掌教遗骸。

  眼下龙池分为两派,卓云君、林之澜与商乐轩相持不下,蔺采泉虽然没有明
言,却颇为青睐商乐轩,他又与齐放鹤交好,只要蔺采泉一开口,商乐轩便胜算
大增,但因为掌教留有遗命,一直未开口表态。

  教中的元老、弟子也分为数派,各自支持一方。这一个月来,太乙真宗总观
所在的龙池,已经发生过几次弟子间的冲突。眼看教中就要酿成内乱,蔺采泉立
即以首席教御的身份下令:私相斗殴者一律废去武功,杀人者偿命!

  这样严厉的惩处总算将岌岌可危的形势安定下来,谁知就在这时,却突然传
出蔺采泉遇刺的消息!动手的竟然是卓云君!而卓云君之所以刺杀蔺采泉,是因
为他手中有掌教亲传的九阳神功!

  这一下顿时群情哗然。众所周知,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从不轻传。当日王哲
将九阳神功传授给爱徒韩庚,便是将他当作未来的掌教。但韩庚与王哲一同战死
草原,九阳神功已成绝响。蔺采泉得到九阳神功的消息传出,已经有数位元老表
态,有意支持这位资历最深的教御。

  但更大的乱子还在后面,卓云君刺伤蔺采泉,夺走九阳神功,随即闯出龙池
总观,临行前留话要投奔黑魔海,扫平太乙真宗!

  惊骇之余,太乙真宗立刻发动人手,追拿这个叛教的逆贼。午间蔺采泉的弟
子吴行德得到消息,卓云君会在清远玄真观出现。他一面向教中传讯,一面与师
叔齐放鹤一同来到玄真观。

  天色渐暗,在殿中调息的齐放鹤忽然睁开眼睛。「来了。」

  吴行德提起长剑,紧张地盯着殿门,一边低声道:「齐师叔?」

  齐放鹤皱眉道:「何必躲藏!某正要问问卓师妹,为何要叛教出门!」

  吴行德陪笑道:「师叔果然光明磊落。只是弟子武功低微……」

  齐放鹤摆摆手,不再理他,吴行德如蒙大赦,连忙钻到道君像后藏好身形。

  片刻后,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掠入观中。

  程宗扬屏住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小心观察。那道姑容貌姣美,看上去不过三
十余岁年纪,乌黑的长发挽着道士髻,露出颈后莹白的肌肤。她穿着一袭淡青色
的道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按在剑柄上的手掌犹如明玉。道袍雪白的衣襟上用
墨笔淡淡写着两行小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她下巴微微挑起,红唇抿紧。容貌虽然极美,神情却冷淡无比,有种拒人千
里之外的漠然,正是太乙真宗六位教御之一的卓云君。

  她停下脚步,「齐师兄?」

  齐放鹤背负双手,缓缓向前踏了一步,「九阳神功呢?」

  卓云君皱眉道:「什么九阳神功?」

  「你从蔺师兄手里夺走的九阳神功!」齐放鹤双目一睁,目光犹如电闪,厉
声道:「现在何处?」

  程宗扬听着两人对话,心里暗自嘀咕。这位齐教御看着虽然冠冕堂皇,可一
开口就是九阳神功,这心思未免也太火热了吧。

  卓云君先是愕然,然后大怒,「哪里有什么九阳神功!」接着她醒悟过来,
「蔺采泉这奸贼!竟然诬我抢夺九阳神功!这等一石二鸟的毒计,亏这老狗想得
出来!」

  齐放鹤森然道:「你为何要刺杀蔺师兄?」

  卓云君按紧剑柄,厉声道:「你相信蔺老狗的胡言吗!」

  「蔺师兄总是你刺伤的吧。」

  「这是我与蔺老狗的私怨。不关你事!」卓云君拂袖转身欲行。

  齐放鹤叫道:「哪里走!」

  卓云君虽是女流,性子却不让须眉,话不投机立即拂袖而去。

  听到齐放鹤的厉喝,卓云君长眉一挑,一抹剑光从腰间射出,宛如一片燃烧
的凤羽直取齐放鹤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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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集

              第一章  内斗

  程宗扬小心伏在屋瓦倾颓下来的缝隙中,他怕被两人感应到自己的目光,只
把一只眼微微睁开一线,用眼角的余光窥视殿内的情形。

  没想到两个都是爽快人,说翻脸就翻脸。卓云君那一剑去势极快,眼看就要
从齐放鹤胸口透胸而过,齐放鹤杏黄的道袍突然一荡,掀起一片涟漪,胸前的八
卦图案旋转飞出,挡住凤羽剑的锋芒。接着齐放鹤狭长的眼睛透出精光,反手拔
出背后的大剑。

  齐放鹤身材矮小,用的剑却又阔又大,一剑劈出,殿内的空气都仿佛被剑气
带动,发出风雷般的声音。

  卓云君右手长剑疾挑,击飞齐放鹤的太极图,接着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三
指相扣,无名指、尾指翘起,玉白的指间腾出一团烈焰,弹指朝齐放鹤射去。

  齐放鹤双手握剑,招式丝毫未变,朝卓云君颈侧疾劈,肩头快捷无伦地左右
一挑,肩上两个太极图突然扩大,旋转飞出。卓云君掷出的烈焰被太极图一扑,
立刻火消烟灭,化为乌有。

  程宗扬这下可开了眼界,太乙真宗两位顶尖人物交手,那场面不是一般的精
彩。卓云君剑法轻捷精妙,凤羽剑在掌中盘旋飞舞,剑脊上天然生成的凤羽纹光
华四射,华丽无匹。齐放鹤的宽刃大剑招式却质朴之极,一招一式绝无花巧,直
劈硬刺,与卓云君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更精彩的还是两人频频施展的各种法术。卓云君玉指轻拈,纤掌中烈焰一
收,喝道:「断月金!」一道刀锋般的白光应声从掌中飞出,配合右手凤羽剑的
犀利攻势,射向齐放鹤肋下。

  齐放鹤狭长的眼睛似睁似闭,眼中精光偶尔一闪,犹如寒星。他袍服一震,
胸前的太极八卦图从袍上飞出。上下通连,中间断开的离卦猛然张开,仿佛一张
大口将白光吞下,化解了卓云君的攻势。

  卓云君拇指、中指勾起,扣在一处,其余三指摊开,掌若兰花,一条青色的
细藤在指间蜿蜒而出,瞬间化作一条长藤,藤身数以万计的细小花蕾同时开放,
每一朵中都绽出金色的花蕊,每一支花蕊都映出黄昏的阳光,光华耀眼。

  「商阳木!」

  齐放鹤面无表情,身前八卦图一转,干、兑两卦迎向青藤,以金克木,将卓
云君的法术破解得干干净净。

  卓云君收回左掌,食、中二指并起,在空中一抹,喝道:「长冥水!」

  一道暗黑色的水光在虚空中浮现,随着她玉指的动作夭幻舞动,刹那间拉开
丈许。

  齐放鹤跨前一步,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微微错开,周围转动的八卦中,属土的
坤、艮两卦凸起,挡住卓云君的长冥之水。

  「斩蛟沙!」

  「太初火!」

  卓云君空出的左掌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黄土五行轮番施为,相生相克
变幻无穷,异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齐放鹤则是太极八卦包打天下,无论卓云
君施展的是烈焰还是寒冰,他都是一个太极八卦图,火来水挡,土来木克,水出
土掩,以不变应万变。

  程宗扬估量一下,这两人的修为比自己可高明太多了,即便武二那厮,在两
人剑下只怕也讨不了好去。自己认识的人中,能与两人一战的,也许只有谢艺。
至于殇侯,那老东西深藏不露,自己还没有见过他出手,不好衡量。

  两人交手小半个时辰,谁也没有占到上风。卓云君姣美的面孔仿佛蒙上一层
寒霜,冷冷道:「齐师兄闭关一年,修为大有精进。」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论你五行如何变
化,都在我太极之中!」说着齐放鹤须眉一张,厉声喝道:「弃剑!随我到龙池
总坛,伏首认罪!」

  卓云君心下恨极,她刺伤蔺采泉不假,但蔺采泉说自己抢夺九阳神功,完全
是恶意栽赃。此举可谓一石二鸟的毒计,听说事情与太乙真宗镇教之宝九阳神功
有关,齐放鹤即便不信,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卓云君深知这位师兄外淡内苛,
一旦被他擒住,免不了受到严刑拷打。另一方面,蔺采泉透出九阳神功在手的风
声,不啻于暗示众人,掌教真人亲自传经于他,好藉着王哲的声威,给自己押下
一块重重的砝码。

  齐放鹤剑势大开大阖,接连两剑,破开卓云君的攻势,沉声喝道:「教中元
老均在龙池,你随我返回总坛,将原委剖析明白,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若曲在蔺
师兄,我齐放鹤自会主持公道!」

  卓云君挑眉道:「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吗!」

  齐放鹤寒声道:「你若执迷不悟,莫怪我下手无情!」

  齐放鹤大剑一挥,剑刃透出无数电光,重重劈在凤羽剑上。卓云君剑势越发
散乱,忽然纤手一颤,凤羽剑被齐放鹤一记重手震得歪斜,接着脱手飞出。

  卓云君悖然大怒,双掌一分,玉白的掌中现出一道细细的金色光芒。接着一
片火红的光焰亮起,顷刻间化作一条燃烧的长羽。

  齐放鹤失声叫道:「烈焰凤羽!」

  卓云君美目光芒大盛,瞳孔深处映出那片烈焰飞舞的凤羽,然后清啸一声,
玉掌张开,那条燃烧的凤羽箭矢般飞出。

  齐放鹤抛开大剑,双手一合,拇指、中指相扣,食指张开,无名指、尾指蜷
起并在一处,接着暴喝一声,道服宽大的袍袖中飞出一面金色的凹镜,迎向卓云
君的烈焰凤羽。

  卓云君露出惊骇的目光,「金乌镜!你竟然……」齐放鹤神情一瞬间变得狰
狞,「死吧!」

  那面凹镜仿佛一轮太阳,放射出刺眼的光芒,犹如无数利箭同时射出。这一
下两人都是全力施为,烈焰凤羽与金乌镜撞在一处,巨大的轰鸣声使整个大殿都
为之震动,卷起的气浪将两人同时掀开,接着「轰」然一声,大殿一角被气浪摧
毁,泥土和砖瓦雨点般掉落下来。

  两人同时向后飞出,倒地不起。齐放鹤道袍被烈焰焚毁殆尽,左手皮肉尽数
焦枯。卓云君唇角鲜血长流殷红一片,脸色白得仿佛透明,淡青色的道袍被无数
细小的阳光射穿,破洞间露出白腻的肌肤。

  坛上的道君像在气浪中摇晃几下,然后倒落下来,在两人之间跌得粉碎。

  塑像后的黑袍道人用衣袖遮住头脸,等气浪平息,才直起腰,用袍袖拂了拂
身上的灰土,一脸嘻笑地从坛上跳下。

  「哈哈……哈哈哈哈……」吴行德发出一阵大笑,一面拂着衣袍,一面好整
以暇地说道:「齐师叔,卓师叔,两位功力精深,弟子好生佩服。」

  卓云君眼中透出一丝绝望,吴行德是蔺采泉门下弟子,自己与齐放鹤两败俱
伤,若落到蔺采泉手中,必定凶多吉少。

  吴行德走到齐放鹤身边,恭敬地行了一礼,「齐师叔。」

  齐放鹤吸了口气,「扶我起身,擒……擒……」

  吴行德拾起凤羽剑,笑咪咪道:「没想到齐师叔闭关这些日子,连金乌镜都
炼了出来,难怪师尊说起齐师叔的进境,每每忧形于色。可惜啊可惜,齐师叔刚
刚出关,竟然就死在卓教御这逆贼剑下……」

  说着吴行德提起长剑,一剑刺穿齐放鹤的胸膛,凤羽剑血光乍现,硬生生将
他钉在地上。

  齐放鹤双目圆睁,口中喷出血来,手脚抽动片刻,脖颈一歪,死于非命。吴
行德拔出凤羽剑,满意地看了看,然后扭头笑道:「卓师叔,小侄这一剑施得不
错吧,是不是很有几分师叔你的风采?」

  卓云君咯了口血,怒道:「欺师灭祖的逆徒!有种你连我一并杀了!我在地
下看着蔺采泉那老狗有什么好结果!」

  吴行德提着滴血的长剑走到卓云君身边,一脸嘻笑地说:「师叔这是哪里的
话?欺师灭祖这种事,弟子是不敢作的。齐教御明明是被师叔的烈焰凤羽重伤,
又被师叔的凤羽剑一剑穿心,你瞧,师叔衣上还有齐教御的血呢。」

  说着吴行德把长剑送到卓云君身下,一脸猥亵地将血迹抹在卓云君胯间。

  卓云君玉颊一瞬间涨得通红,厉声道:「吴行德!」

  吴行德行淫笑道:「卓教御这身皮肉,真真是爱煞人呢……」

  他提起凤羽剑,放在卓云君丰挺的胸前,剑尖伸进道袍被金乌镜射出的破洞
中,下流地拨弄着里面白嫩的乳肉。

  卓云君美目中仿佛喷出火来,忽然身体一挺,朝剑锋撞去。

  吴行德连忙撤剑,却慢了少许,剑锋划开道袍,在卓云君乳下挑出一道血淋
淋的伤痕。

  吴行德一脚踩在卓云君胸口,把她踢倒,狞笑道:「卓教御好烈性。嘿嘿,
蔺师透出风声,说掌教遗命会在玄真观出现,就知道卓教御定会上当。才命小侄
带了齐教御来,在此等候。」

  吴行德踩住卓云君,一剑挑开她的衣带,一边舔了舔唇角,「卓教御花容月
貌,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啧啧,师叔数十年守身如玉,今日却便宜了小侄。识相
呢,小侄便给你个快活。若是不识相……」

  正说着,吴行德忽然转身,厉喝道:「谁!」

  「虎踞空山!」

  暴喝声中,程宗扬双刀齐出,劈向吴行德。

  单刀看手,双刀看肘。程宗扬双肘盘旋,凝聚多时真气透至刀锋,左刀劈开
凤羽剑,右刀从吴行德颈中挥过,溅出一篷血雨。

  吴行德头颅冲天飞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滚到半空,看着自己无头的
尸身直挺挺倒了下来。

  卓云君玉颊溅上一串鲜血,却松了口气,她勉强抬起手,掩住破碎的衣襟,
「你是谁?」

  那男子刀如雷霆,斩下吴行德的头颅,这会儿却一脸难受地皱起眉,片刻后
才晃了晃脑袋,吐了口气,笑道:「卓教御,不认得我了?」

  卓云君眼中露出讶色。

  程宗扬笑道:「前段日子在草原上,卓教御还救了我一命呢。」

  卓云君想了起来,「你姓程。」

  「没错,程宗扬。」

  卓云君道袍千创百孔,遮也遮不过来。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齐放鹤受烈焰凤
羽一击,身上的道袍像被火烧过,吴行德断颈血污四溅,半身都是血迹,两件道
袍都用不成,于是解下自己的外衣,覆在卓云君身上。

  卓云君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你倒好功夫。」

  「三脚猫罢了,怎入得了卓教御的法眼。」

  程宗扬对卓云君颇有好感,她性子虽然烈了点,但比太乙真宗其他人顺眼得
多。当日在王哲军中,太乙真宗其他人对月霜视若无睹,只有她和夙未央与月霜
亲近。当然,她还救过自己一命。再则说了,就算是个陌生人,自己也不能眼睁
睁看着她受辱,因此才趁吴行德得意非凡的时候出手相救。

  「卓教御伤势怎么样?」

  卓云君挽住衣服,遮在身上,说道:「只是经脉受创。扶我起来,帮我推血
过宫。」

  程宗扬扶卓云君起身,按照她的指点,双掌贴在她背心,送入真气。

  卓云君身躯一震,眼中透出惊讶的神情。接着她垂下眼睛,凝神将那股暖流
引入丹田,逐一收拢真气,打通郁塞的经脉。

  卓云君修为深厚,不多时几条经脉气息通畅,真气自行运转起来,不需要再
借助外力。

  程宗扬收回手掌,看着地上两具尸首,不禁摇了摇头。

  齐放鹤也算得上太乙真宗的高人,却被教中一个弟子杀死,暴尸荒观。还有
吴行德,偷鸡不成,把命都搭进去,真是何苦来呢?

  卓云君这时已经入定,起码也得调息半个时辰。程宗扬不便打扰,于是收好
双刀,离开倒塌了半边的道观正殿。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这个世界最让自己不满意的,就是这种没有电力照明的
夜生活。不过在自己的时代,人类使用电力照明的时间也就一个世纪,和几百万
年的进化史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在自己有本事发明电力之前,程宗扬决定
最好还让自己适应这种传统的生活。

  他找了根枯干的树枝,折去细枝,然后从背包中拿出一块裁好的油布,绑在
树枝顶端,打了个结,接着掏出火褶。

  六朝一般生火的工具是火刀和火石,用含碳量高的铁片敲打燧石,再用细绒
引燃。虽然是个技术活,但用熟练了,也不算很难。

  火褶是用厚纸卷成口红状一条,拿丝线扎得越紧越好,点燃后吹灭,用石棉
扣上,让它缓慢燃烧。用的时候取下盖子,用力吹上几口,便升起火苗。不过这
东西使用起来很需要技巧,扣得紧了,拿出来火早就灭了,扣得松了,火褶又烧
得太快,一般有事出门才带几个应急。

  自己拿的火褶就扣得松了,本来能用一天的,这时已经烧了一半。程宗扬用
力晃了几下,把火褶晃亮,然后点燃油布,一根简易的火把便做好了。

  卓云君仍在殿内调息,小紫那死丫头也不见踪影,眼看天色越来越暗,程宗
扬也不免有点心急。但自己来清远玄真观,还有件重要的事要作,耽误到现在还
没有来得及办。

  程宗扬把火把卡在香炉旁,摸出王哲交给自己的锦囊,取出里面的信笺。

  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有过殇侯的经验,程宗扬胸有成竹地拨开炉内的浮萍,
把信笺浸在水中。

  纸上透出淡淡的字迹,接着越来越浓,最后仿佛要破纸飞出。

  程宗扬在火光下慢慢读着,嘴巴越张越大。

  信笺上果然是王哲的手笔,信中只有一个意思:委托自己清理门户!

  十五年前,王哲振臂一呼,带领亲信弟子和太乙真宗大批精锐投身军旅,成
立左武军团。从此戎马倥偬,无暇处理教内事务。结果令教中沉渣泛起,王哲想
尽办法,在教中维持平衡,六位教御中,夙未央、卓云君、林之澜都由他一手擢
拔,但夙未央生性疏淡,卓云君性子执拗,无法支撑大局,而他寄予厚望的小师
弟林之澜,近年来的作为更令他失望透顶。

  太乙真宗教中精英都随王哲从军,数万弟子竟无人可以委以重任。而太乙真
宗本身又是延续数百年的大教,教中势力盘根错结,即便王哲以掌教之尊,也轻
易撼动不得。

  信笺末尾,王哲写道:「程君身具生死根异能,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位岳帅。
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激浊扬清,清理门户,使我太乙真宗重入正
道,此等重任,便委之程君。九阳口诀,君已尽知,异日有可造之材,当由程君
传授。紫阳绝笔。」

  程宗扬反覆看了两遍,清理门户?你好歹给我个名份啊!从头到尾都没有提
掌教之位传给谁,更没有说自己是他亲传弟子,拿着什么了不起的信物,太乙真
宗从上到下,一看到就立刻拜服。清理个鬼啊!

  忽然一只素手伸来,将信笺夺了过去。

  卓云君一目十行地看过信笺,然后打量了程宗扬几眼。

  程宗扬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强笑道:「卓教御,你伤势大好了?」

  卓云君披着他的的外衣,玉容一片冷漠。她纤指一弹,信笺飞开,冷冷道:
「掌教真人竟然把九阳神功传给了你?」

  程宗扬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卓云君突然侧身一掌劈来。程宗扬仓促间举臂封
挡,臂上顿时剧痛,臂骨几乎折断。接着一股烈焰般的真气攻入曲池穴,程宗扬
手少阳、手太阳、手厥阳三条经脉剧痛欲裂,「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随即被卓
云君制住。

  卓云君重伤之余,真气本就不足,如果正面对敌,未必能胜过程宗扬。但她
突施杀着,招式精妙,真气凝聚不散,打了程宗扬一个措手不及,一招之间,胜
负已分。

  卓云君一掌重创程宗扬,也被他反震之力击伤,唇角涌出一缕血迹,身体摇
摇欲坠。但程宗扬经脉受制,喉头一片腥甜,「哇」的又吐出一口鲜血,连手指
也动不了一下。他这会儿又痛又恨又恼,王哲信中明显透出对卓云君的不满,自
己却疏忽大意。谁知道这贱人下手会这么毒辣,自己刚救她一命,她就立即反咬
自己一口。

  卓云君抹去唇角的血迹,凤羽剑抵在程宗扬喉头,星眸寒光闪动,「说出九
阳神功的口诀,我给你一个痛快。」

  说出来还要死?这贱人也太毒了吧!程宗扬咳了口血,叫道:「死八婆!你
就这样恩将仇报啊!」

  卓云君玉颊微微一红,她本来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对于太乙真宗的门人
来说,九阳神功是每个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秘宝,足以令任何人铤而走险。这男子
不过是在草原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得到掌教亲传,手里有九阳神功的口诀,
就像一个无知的孩童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走在暗巷,每一个过路人都禁不住会引
发贪念。

  刹那间的羞愧之后,卓云君被心底的贪念征服,她硬起心肠,剑锋一挑,刺
破程宗扬喉头的皮肤,寒声道:「刚才你助我推血过宫时,本座便有怀疑。九阳
神功是我太乙真宗不传之秘,你非我太乙真宗门下,知道神功口诀,便是死有余
辜!」

  这贱人强辞夺理,明摆着拿到口诀也绝不会让自己活在世上,程宗扬也不再
客气,破口骂道:「死八婆!给我一个痛快?你怎么不给我一个快活!死贱人!
早知道我就不救你!让那个姓吴的给你来个先奸后杀!」

  卓云君眼中透出怒火,冷笑道:「你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没办法了吗?」她凤
羽剑抵在程宗扬眼下,充满威胁地说道:「你若不说,我就先刺瞎你的眼睛,再
割去你的耳朵,削去你的鼻子,敲掉你牙齿,让你零零碎碎受苦……」

  眼下一凉,染血的剑锋拨开眼睑,抵在眼球下方。程宗扬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里,这贱人身为太乙真宗的教御,也是白道有数的人物,行事却比鬼王峒的人还
恶毒几分。

  「等等!」

  长剑略退少许,卓云君姣丽的面孔因为贪欲而微微扭曲,让程宗扬想起那个
贪婪成性的苏妲己。

  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吼道:「死丫头!还不滚出来!」


              第二章  云落

  檐上传来一声娇笑。卓云君玉体一震,旋过身去。只见大殿生满荒草的屋檐
上,立着一个纤美的少女。她戴着一个精致的碧玉眼罩,紫色的衫子褪在腰间,
两副龙角状的黑色皮甲左右对称,裹住她纤细的腰肢,龙角向上托住她圆润的双
乳,黑色的皮革紧贴着雪嫩的肌肤,双臂和肩膀都裸露在外。

  「死丫头,还装神弄鬼!」

  「这眼罩是吴三哥送我的,好看不好看?」那少女说着掩住嫣红的唇角,娇
笑道:「程头儿,你吓得尿裤子了呢。」

  「谁尿裤子了!少废话!快给我滚下来!」

  小紫抱着手臂,撒娇一样扭着腰说:「程头儿,你说嘛。你要不说你尿了裤
子,人家就不下去。」

  程宗扬眼里冒出火来,「我干!我裤子都湿透了!你还不滚下来!」

  小紫朝脚下看了看,有些为难地弯起唇角,「好高哦……」

  卓云君见来的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中戒意不免少了几分。她没拿到
九阳神功口诀,还不想杀了程宗扬,于是撤回凤羽剑,对小紫寒声道:「这里不
关你事,快滚!」

  小紫蹲下身,一手攀住檐角,笨拙地试探着想跳下来。卓云君轻蔑地哼了一
声,这等伎俩也敢来现丑!忽然那少女手掌在檐角一按,双足一点,燕子般从檐
角飞起,双掌犹如飘飞的蝴蝶拍来。

  卓云君看她美貌年幼,本来不想动手,此时一不做二不休,挽起长剑,从她
双掌中刺入。

  小紫娇笑道:「老太婆,你力气没有啦。」说着小手一伸,在卓云君握剑的
手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卓云君右手一麻,被她指上的戒指划破,随即失去知觉,长剑「锵」的一声
落在地上。

  卓云君虽败不乱,左手挥出,聚起所余无几的真气,朝小紫腰间劈去。

  小紫身子游鱼般一滑,避开卓云君的手掌,嗔道:「好不要脸,还穿着主人
的衣服。」接着抓住卓云君的衣领,将那条外衣扯了下来。

  卓云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这丫头年纪虽小,修为却不比程宗扬弱了
多少,而且身法怪异,犹如水中的游鱼,滑不溜手。若在平时,自己擒下她不费
吹灰之力,但重伤之余,真气散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那丫头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她不慌不忙,从卓云君身侧一滑,扯下她被剑
锋挑断的衣带,接着拧住她的左腕。

  小紫外衣褪在腰间,上身只留一副内甲,穿得清凉无比。程宗扬想起自己在
马上低头看时,还以为这死丫头没穿内衣。

  卓云君右手被毒针划破,无法使力,左手再被制住,胸前顿时空门大露。她
道袍敞开,露出里面同样千创百孔的小衣。眼看那少女抓住自己衣角,卓云君屈
膝一腿踢出。

  小紫足尖一点,娇躯弓起,轻盈地翻到卓云君身后,她一手拧着卓云君的手
腕,一手还抓着她衣角,这时身子一翻,手上顿时「嗤」的一声,将卓云君小衣
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

  小紫抬起脚上小牛皮制成的靴子,在卓云君膝弯重重一踢,将那美妇踢得跪
倒在地。她拧住卓云君的手腕,迫使她上身抬起,一面笑道:「老太婆,年纪这
么大,奶子还这么挺呢。」

  卓云君一身体武功,此时能使出来的不过一二成,她双膝跪地,上身挺起,
双乳撑起破碎的内衣,在胸前高高耸起。小紫眼中透出兴奋的神情,一手捡起凤
羽剑,贴着卓云君的玉颈,伸到她丰挺的双峰之间,然后向外一挑,卓云君内衣
应刃绽裂,两只白光光的美乳立刻裸露出来。

  卓云君脸色惨白,忽然张口朝自己舌上咬去。

  牙关刚一松开,一团衣物便塞了进来。小紫趁机塞在她的嘴巴,凤羽剑在她
乳上平拍一记,打得她双乳一阵乱跳,笑道:「程头儿,你看好玩不好玩?」

  说着小紫一手握剑,一手抓住卓云君的手腕,戏谑地左右扭动。卓云君上身
被迫来回摇摆,两只又圆又大的乳球光溜溜耸翘着,在胸前一阵摇晃,荡起一片
白花花的肉光,沉甸甸的乳球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淫靡的肉响。

  卓云君嘴巴被衣物塞住,像个婴儿般被那少女戏弄,不禁羞愤欲绝。可身后
的少女还不罢休,那柄凤羽剑贴着卓云君的小腹,向下伸进腿间,要将她亵裤一
并划开……

  「死丫头!你玩上瘾了啊!」

  小紫吐了吐舌头,在卓云君脸上捏了一把,随手一掌切在她颈中。卓云君羞
恚的面孔扭曲一下,瘫软在地。

  小紫放开昏迷的美妇,拉起程宗扬,一边帮他打通受制的经脉,一边笑道:
「这个女人很好玩呢。」

  程宗扬体内经脉像被扭散一样剧痛,丹田气轮也受到重创,虽然卓云君为了
九阳神功的口诀没有要他性命,下手可一点不轻,她这一掌,至少自己这些天的
修炼都白费了。

  程宗扬咬牙道:「这贱人!我非干死她!」

  小紫凉凉的手指在他脸上刮了几下,羞道:「主人最好色了,看到个美人儿
就晕头晕脑。」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一声,板起脸道:「胡说!我是一片好心,遭人暗算!」

  「程头儿,你刚才眼都直了哦。」

  「这说明我是男人!」程宗扬说着岔开话题,「你的内甲哪儿来的?不会是
偷了我的龙皮吧?」

  「什么啊。」小紫耸了耸胸乳,两只雪乳轻颤着,那副黑亮的皮甲在乳上摇
摇欲坠,直看得程宗扬两眼发直,那丫头呵气如兰地说道:「这是人家从你的坐
骑上扒下来的,你瞧,这皮子又黑又亮,很好看吧。」

  程宗扬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朝黑珍珠望去。

  黑珍珠身形融入夜色,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轮廓,正勾着头在悠闲的吃草,
马身毫无异状。

  刚松了口气,小紫又笑着细声细气地柔声道:「我只剥了它另一边的皮,你
在这边当然看不到啦。」

  剥了一半的皮还怎么活?可这死丫头真有这手段也说不准……

  程宗扬半信半疑地朝黑珍珠张望,小紫在身后发出一串娇笑,往他脑袋上拍
了一下,「大笨瓜!」

  虽然知道这丫头是故意的,程宗扬还是有点不安,支撑着爬起来,去瞧瞧自
己的坐骑是不是真被小紫扒了皮。

     ***    ***    ***    ***

  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身下的木板起起伏伏,卓云君从昏迷中醒转,随即意
识到自己置身在船舱中。

  那个额角带着伤痕的年轻人坐在她面前,一脸阴沉地说道:「卓教御心肠够
歹毒啊,让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差点儿连门上的字都能看到。幸好老天有眼,
王掌教保佑,在下才捡了条性命。」

  卓云君神情无忧无喜,淡淡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程宗扬摆出凶狠的面孔,「死贱人!哪儿有那么便宜就让你死!哼哼哼哼,
听说卓教御守身如玉,干起来肯定过瘾……」

  说着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伸到她衣襟内,一把抓住她丰挺的乳房。

  卓云君这时早已镇定下来,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嘲讽道:「你们男人,
只有这点下流的手段而已。」

  程宗扬手指停住,「嘿,都落到这地步,你竟然还嘴硬啊?」

  卓云君微微扬起下巴,月光下,雪白面孔犹如雕塑,轻蔑地连眼珠也不屑于
转一下。

  本来自己是正义的复仇使者,可她这副贞洁烈女的样子一摆,却弄得自己仿
佛是个大恶魔。程宗扬有心强上了她,又有点抹不下脸,眼看她眼珠转都不转,
真要霸王硬上弓,自己倒像是个气急败坏的小丑了。

  僵持片刻,程宗扬经脉间隐隐作痛,那点欲念早飞到九霄云外,最后无趣地
收回手,悻悻道:「死贱人!今天大爷心情不好,先饶你一次。」

  说完场面话,程宗扬用小紫的手法,一掌切在卓云君颈侧的大动脉上,让她
昏迷过去。

  满腹懊恼地钻出船舱,就看到小紫坐在船头,一边踢着清澈的江水,一边吐
出舌头,白嫩的玉指在脸颊上划着羞他。

  「主人真没用。被她两句话就把你打发啦。」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这人的缺点就是太装君子了,只要流氓那么一点点,
别说她了,就是你这死丫头,也早把你给就地正法了。还让你逃到现在?」

  小紫笑吟吟勾了勾手指,挑逗道:「来啊。」

  程宗扬气哼哼道:「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先饶你一次。」

  小紫作了个鬼脸,然后小声笑道:「大笨瓜,你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吧?」

  程宗扬赌气道:「要不你按着她,我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皱了皱鼻子,「笨死你了。」

  程宗扬打量她几眼,「死丫头,你有办法?」

  小紫抱着膝,得意地挑起下巴,「这种女人骄横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落
在小紫手里,用不了几天我就能让她乖乖的,要扁就扁,要圆就圆。」

  「怎么不早说!」程宗扬板起脸,「这贱人就交给你了。给你七天时间够不
够?如果你牛皮吹破了,到时候她还是不听话,你就来代她,嘿嘿,把你扁的圆
的都给我好了。」

  小紫刮了刮脸,「程头儿,你好下流哦。」

  「行了,你一听就懂,还跟我装什么天真呢。」

     ***    ***    ***    ***

  程宗扬担心太乙真宗再有人来,不敢在玄真观多留,把齐放鹤、吴行德的尸
体都扔在道观里,只带上卓云君,连夜离开清远。

  从清远到建康,一路顺流而下,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天亮时分,船只便驶
入大江。

  程宗扬很怀疑这条江就是长江,但六朝地名虽然还延用旧称,地理却大相迳
庭。眼前这条江面,比自己想像中更宽,中流四望,几乎看不到边际,如果说这
是入海口,自己还信几分。可这里明明是大江中游,离大海还有近千里的水路。

  程宗扬雇的船只并不大,船后载着马匹,中间是船舱。船东是江上操舟弄帆
的老行家,一路顺风顺水,不到午时,建康城已经在望。

  临近建康,船只越发密集。江面聚满各种各样的船只,小的只是一个可划的
舢板,大的则高及数丈,桅杆直入云霄。有两条船只并排驳接成的舫船,还有长
达数十丈的庞然大物,泛江巨舸。有简单的独木舟,还有精巧的画舳。有专门载
货不设客舱的漕船,还有壁起板墙,上覆舱盖,有如水上人家的舲船。更有一些
大船,吃水的船舷几乎贴近水面,满载货物在江中川行。此来彼往,络绎不绝,
仿佛天下的船只都汇集到此处。

  建康江河湖泊交相连接,水网密布,无法筑造大城,而且有江河作为天然屏
障,晋人对筑城也不怎么重视。直到三十年前,江边还只有几道竹篱作为防御。
年深日久,竹篱多有残破,往来的商贾、使者,尤其是来自北方三朝,见惯雄关
大城的官员私下每每讥笑,晋国才沿江筑起一道城墙,同时在入城的江口两岸架
起浮桥,对通行的船只进行审查。

  江口的浮桥与朱雀桥一样,都是用船只连接而成。中间相距五十丈的位置,
两侧各沉下三头数千斤的石牛,上系绳索,用来固定江面两座浮关。船漕司的官
员就乘着小舟,在江中检查对过往船只。

  程宗扬留心观察,晋国的商税倒不重,自己雇的这条船,约好四天时间十枚
银铢的价格,相当于一贯铜铢,或者普通人一月的收入,商税只收了十个铜铢。
收来的商税用以疏浚河道,修筑江堤,甚至还有官方设立的奖金,来奖励江中遇
险时来救援的船只人员。

  正等待入关的时候,远方传来一阵喧哗。一条五丈高的楼船从远方驰来,巨
大的船体仿佛一座移动的城堡,桅杆上有人摇动旗帜,让前面的船只让路。

  江上的船只对这条大船似乎都很熟悉,看到旗号纷纷驰向两边。船漕司的官
员乘舟驰过去,远远便招手致意,笑容满面。

  那船不止一艘,前后十余艘编成一列,气势恢弘,所有船只都张满了帆,风
助船势,速度极快。涂过桐油、树漆的船舷不知在水中浸过多久,上面一层层布
满了海藻、贝壳,挟裹着浓浓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程宗扬的船只本来在江面等待入城,这十余条大船一来,所有船只都往两旁
退避,有几条船碰在一起,一时间乱成一团。

  程宗扬走上船头,问那个上了年纪的船东,「这船是什么来头?」

  船东揉了揉被江风吹坏的眼睛,然后笑道:「这是云家的船队,一向在海里
讨生意,听说过了夜叉珊瑚,还要行上万里,来回一趟就要两年时间。那船上带
的东西可海了去了,听说上次返航,单是六七尺的红珊瑚就带回来十几支。还有
一只大龟,龟壳有几丈宽,龟背的骨节里每节都有一颗拳头大的明珠。听说云六
爷亲手剖的龟壳,给在座的贵客每人一颗,价值上万金呢。」

  居然是云家的船队,程宗扬笑道:「云家真够有钱的,这样的海船一条可不
便宜。」

  船东笑道:「这是云六爷会做生意,这舰队十五条大海船,云家占了七条,
剩下这些都是建康城里的商家凑出来,跟着云家的船只出海。云家还专门设了商
号,城中人不管贵贱,只要够十吊钱,都可以递到商号来凑上一分。咱们让路不
为别的,这城里不少人家都有钱在船队里面,让它也是给自己的生意让路。」

  一吊一千铜铢,十吊一万,折一百枚银铢,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殷
实些的人家都能凑出来。程宗扬暗自啧叹,云氏这位当家的六爷真够精明的,这
一招把半个建康城都绑在云氏的船队上,官府、商户带民间全部摆平,那还不是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对啊,只有十二条船。」

  「看来是沉了三条。」船东道:「这远洋的生意,船少了不成,海上风高浪
大,沉船的事天天都有。一旦沉了船,就血本无归。以前云家有六七条海船,也
只敢在近海跑跑生意。自打六爷招集商家入股,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生意也
越做越远。现在跑远洋生意有两三倍的利,就算沉了几条船,大伙儿把损失一并
扛起来,也能有一两倍的利。」

  船东絮絮叨叨还在说,程宗扬心神却被船头一个倩影吸引。

  最前面一艘巨舰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个女子。她身材修长,肩上披着一条
遮风的斗篷,斗篷内是一件精致的银鳞细甲,银亮的甲片又细又密,由腰及胸,
勾勒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那女子身后还立着几名大汉,一个个都剃光了头,披着铁铸的肩甲,露出肌
肉虬结的手臂,神情剽悍,看来是云氏船队的护卫。那女子一手扶着横栏,腰背
挺得笔直,在船头迎风而立,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她身材高挑,较之身后的
大汉也矮不了多少,杏眼丹唇,鼻梁挺直秀美,五官仿佛用刀刻成,线条清晰分
明,别有一番英姿勃勃的美态。身上的斗篷外黑内红,江风一吹,仿佛掀起重重
血浪,更显得英姿飒爽,锋芒毕现。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女子是谁?」

  船东还没来得及答话,船头的女子便美目一闪,目光朝这边扫来,狠狠瞪了
自己一眼。那海船载满货物,船头离开水面有丈许高,两条船更是隔着七八丈的
距离,江上又风大浪大,没想到她竟然听得清楚。

  那女子一双美目黑白分明,目光却锋利如刀,带着杀伐决断的锐气。平常人
被她扫一眼,当即就噤若寒蝉。程宗扬却不在乎,既然是云家的舰队,那也不是
外人,他也不客气,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口哨,还挤眉弄眼地朝那女子招
了招手。反正那海船张满帆,速度正急,总不能停下来找自己麻烦吧。

  谁知这几天真见鬼了,遇上的女子火性一个比一个大。那女子美目含怒,接
着斗篷一挥,一脚踏上船头。

  后面的老船东脸都吓白了,「客官!客官!可别乱来啊,这可是有名的云家
大小姐云丹琉,死在她手下的海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看云丹琉从疾驰的船头飞身跃下,程宗扬当机立断,一头扎进水里。

  虽然自己跟云苍峰熟得不能再熟,但这位大小姐却是头次打交道。这会儿自
己伤势未愈,八成打不过她,如果被她当成流氓抽上一耳光,那脸可丢大了,到
时见着云苍峰,没处诉冤不说,说不定白挨了打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

  云丹琉来得极快,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船上。她身材比凝羽还
高上几分,也就是说比自己还高上一点点,双腿修长有力。她靴尖在船上一点,
血红的斗篷飘舞而起,贴身的银甲灿然生光,犹如一个英武的女神从天而降。

  船身微微一沉,接着一道劲气劈入水中。程宗扬早己潜到水下,他还记得水
的阻力极大,隔着三米多深的水,连冲锋枪的子弹都伤不了人。可云丹琉一刀劈
出,江水应刃分开,直劈程宗扬的背心。

  程宗扬拼了命地闪避,紧接着肩头一沉,仿佛被一柄千斤重锤击中,经脉剧
震,痛彻心肺。他水性本来就一般,还没躲到船底,手脚便像灌了铅一样,朝江
底直沉下去。

  云丹琉本来只是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没想取他性命,见他沉到水
底,也不再追杀。冷哼一声,从船头掠起,在水面一借力,飞身跃上海船。这几
下动作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姿态优美,顿时赢来一片喝彩声。

  可惜程宗扬这会儿正在水底挣扎,没有听到,如果听到自己成为云丹琉显露
威风的道具,只怕会再气得吐一次血。

  一只小手提住衣领,把他从水底拖出,一个美妙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在耳边响
起,「主人,好丢脸哦……」

  在水里还能说话的,也只有小紫了。程宗扬伤势本来就没有痊愈,被江水一
浸,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趟真是窝囊透顶,程宗扬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和萧遥逸光着屁股
胡闹,伤了人品,才会这么倒霉。

  不过也幸好云丹琉不屑在船上多停留,没有发现船舱里的卓云君,不然再把
自己当成拐卖妇女的蠹贼,那就太冤枉了。


              第三章  宫诡

  「该死的娼妇!还装死!」

  身上重重挨了一脚,痛得卓云君浑身一颤,从昏迷中醒来。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斗室,墙上悬着一幅笔触粗糙的图像,油漆已经剥落的案
上放着一盏油灯,中间摆着一只香炉,里面插了几支劣香,烟雾缭绕。窗棂挂着
几条可疑的红纱,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上面积满灰尘。

  卓云君身体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捆着,身下的地面用砖石铺
成,上面沾满污渍,早已斑驳不堪。

  这样肮脏破败的房舍,自己平常莫说入住,就是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卓云君
厌恶地皱起眉头,勉强撑起身体,离开地上那片油污。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死娼妇,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君心头一怒,抬起眼睛。只见案旁的椅上坐着一个妇人,她头发用老媪
常用的绣边黑遮巾拢住,脸上涂满厚厚的白粉,看不出多大年纪,脸上一个铜铢
大的黑痣却怎么也遮不住,痣上隐隐还有毛发。

  卓云君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哎哟!死浪蹄子!你还敢顶嘴?」

  那妇人揪住她的头发,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卓云君半边脸都火辣辣的
作痛。

  卓云君又惊又怒,这妇人掌上力道连自己都吃不住,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邪
派高手。

  「千人睡万人骑的死娼妇!老娘花了四个老大的银铢,买了你这贱蹄子来!
还敢跟老娘顶嘴!」

  那妇人言语粗鄙之极,满口的污言秽语,卓云君却越听越是心惊。这妇人是
个在路边开私娼窠的老鸨,从一个过路商人手里花四个银铢把自己买来,留她在
娼窠接客。

  没想到那商人却骗了她,说是个二八佳人,却是个半老徐娘,说是睡着了,
却昏睡一天一夜都不醒。这娼窠是路边供行脚的汉子们消遣用的,要的是皮厚肉
糙,身子结实的壮妇,她却病恹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老鸨又气又恨,跳
着脚地骂了半晌,又回来把一肚子气都撒在她身上。

  「住手!」

  卓云君手脚都被捆着,躲闪不开,被她打了几下,身上痛楚不堪,只好忍气
吞声地说道:「你且放开我!莫说四个银铢,便是四十个、四百个又何妨!」

  「哟,还在老娘面前说大话,你一个跟人私奔的道姑,身上除了件破道袍,
屁都没有,还说什么四百个银铢!」

  卓云君怒道:「谁说我跟人私奔!」

  妇人举起手停在半空,「那是你做什么的?」

  「我……」卓云君张了张口,如果说自己是太乙真宗教御,教中数万弟子,
身份显赫,倍受崇敬,所到之处,能与王侯分庭抗礼……莫说这毫无见识的粗鄙
妇人不信,自己又怎么能张开口?以教御之尊坠入娼窠,即便未曾受辱,自己也
只能一死洗去耻辱。

  「浪蹄子!敢睁着眼跟老娘撒谎!看老娘不打死你!」

  卓云君已经看出这妇人身手虚浮,并没有武功在身,可她一掌拍下,自己便
身体剧痛,这是自己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形。

  卓云君双手使劲挣动,她手上缚的只是一条不起眼的粗麻绳,若在平时,自
己根本不必用力,就能挣断,然而这时却磨得手腕刀割般痛疼。

  她勉力一提真气,顿时呆住,一时间连那妇人的殴打也忘记了。

  丹田内空荡荡没有一丝真气,经脉间更是一片空虚,自己辛勤不辍,苦修数
十年的真元竟然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怪不得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都能打得自己无法招架,原来自己的修为
已经丧失殆尽,卓云君惊痛之余,心头升起无穷寒意。那人竟然这么狠毒,竟把
自己废去武功,卖入娼窠……

  卓云君怔了半晌,那妇人忽然一记耳光,将她打得仆倒在地。

  武功尽失,受辱于无知妇人之手……卓云君凄声道:「你杀了我吧!」

  「你个欠打的贱奴才!」

  妇人抄起一根手腕粗的门闩,朝卓云君劈头盖脸一通痛打。

  卓云君没想到武功被废会是这般滋味,以往她一掌拍出,即便是坚硬无比的
青石,也应手破碎,然而此时,一根沾满油灰的门闩就打得她死去活来。那门闩
落在臂上,臂骨剧痛欲折,落在肋下,肋骨仿佛一齐折断。周身肌肤寸寸作痛,
仿佛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如果在她面前啼哭求饶,自己也不用活了。卓云君坚守着最后的尊严,死死
咬紧牙关,在妇人的殴打下生生痛得昏迷过去。

     ***    ***    ***    ***

  「啊嚏!」

  程宗扬囔着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夏日伤风,让老哥见笑了。」

  云苍峰讶道:「程小哥修为不浅,如何会染上风寒?莫非与小侯爷喝醉了,
在船头跳水,不慎染上风寒?」

  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你就别笑话我了。看来建康城这消息传得真快,
我就干了那么点荒唐事,云老哥就知道了。」

  云苍峰绷了半晌,忍不住大笑道:「秦淮河画舫如织,小哥在船头跳水的壮
举,围观的何止百艘!这两日半个建康城都传遍了,说小侯爷已经风流绝世,如
今又出了个程公子,风流起来可是毫不逊色。」

  「什么风流,是荒唐吧?」程宗扬又打了喷嚏,揉着鼻子道:「萧遥逸那家
伙,酒量太猛了!还说别人是酒囊饭袋,我看他就是头一个酒桶!云老哥,我这
伤风一时半会儿只怕好不了,咱们约定的事,只能延期了。」

  林清浦微微欠身,「让小道来试试如何?」

  程宗扬讶道:「你还会治病?」

  林清浦一笑,说道:「冒犯了。」然后一掌按在程宗扬额头。

  掌心缕缕真气透入颅骨,带来一股清凉的寒意。程宗扬头痛立减,等他真气
运行一周天,堵塞的鼻孔随即恢复通畅,不多时便神清目明,感冒的症状消失无
踪。

  「哈,林兄这一手比吃药可快多了。」程宗扬满意地揉了揉鼻翼。

  林清浦却脸现忧色,低声道:「程兄,你的伤势……」

  「你看出来了?」

  林清浦点了点头。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程宗扬不在意地说道:「现在已经好的七七八八,
再睡一觉就好了,不过白练了几个月就是了。」

  林清浦沉默半晌,长叹道:「公子这份胸怀,果然非常人可比。清浦暗自揣
度,公子至少损了半年的修为。人生数十载,不过百余个半年。程兄如此洒脱,
令在下汗颜。」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

  半年?半年前自己还在公司当小白领呢……自己的修为一多半都是捡来的,
损了便损了,就当少捡几块钱。说不定明天又能捡票大的。

  云苍峰关切地说道:「小哥不若休养几日。」

  程宗扬扩了扩胸,抖擞精神笑道:「清浦妙手回春,还休养什么?我们就依
约,今晚去瞧瞧宫里的景致!」

  云苍峰知道程宗扬去了清远,但他没提做什么事,也不多问。三人当即乘上
一辆不带徽记的马车,赶往宫城。

  为了便于使用灵飞镜,林清浦在紧邻宫城的位置买了处不起眼的民宅。宅院
的陈设一切未动,只有顶上的阁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室内除了一张蒲团,别无他
物。

  林清浦珍重无比地打开玉匣,取出那面灵飞镜,递给程宗扬,「时间甚长,
公子不必着急,我和云先生在外面等候。」

  程宗扬握住那只遥控器,随即感到一阵灵力波动。

  他先按了几下,找到目前的位置,然后慢慢向前移动。镜中画面由远及近,
现出一道城墙。其实一般的宫城都不怎么坚固——真要被人打到皇宫,那也不用
再打了,就是把皇宫修成碉堡也没用。但这座台城是个例外,它修建之初,就是
作为建康城的核心,利用坚城消耗敌军的力量而设计的。

  城墙是用尺许长的青砖垒成,高度超过七丈,上面城堞森然林立。程宗扬小
心调整着灵飞镜,画面从城下升起,映出一座巍峨的城门。门上的匾额刻着宣阳
门三字,再往上是一对木雕的龙虎,气势峥嵘,俯视着门下三条大道。这便是城
中最宽阔的御道,向南直通朱雀门,两旁槐柳成行。

  画面越过城头,能看到铠甲整齐的禁军正在城上巡逻,戒备森严。程宗扬不
理会两旁的景物,沿着御道一路向北。前面又是一道城墙。

  这便是内城了,程宗扬记得云苍峰说过,内城西为太初宫,东为昭明宫,里
面有神龙、金乌两处正殿。晋帝处置朝政,召见群臣,都在这两处正殿进行。但
近年来晋帝既不处置朝政,也极少召见大臣,宫门一闭,这内宫便是内外断绝的
城中之城了。

  程宗扬暗自奇怪,这灵飞镜好端端的,林清浦怎么会看到鬼呢?他左右看了
一下,然后越过内宫的城门,远远看到宫中一座大殿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镜
中传来的笑语。

  程宗扬推近灵飞镜,忽然看到镜面边缘,一处假山似乎有东西微微一动。他
连忙转过画面,只见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假山下钻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垂首
弓腰,一扭一扭地朝大殿走去。

  程宗扬暗暗称奇,这是什么鬼?他刚推动遥控器,假山下又钻出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粗壮,穿的衣物与江上打杂的苦力相似,布料粗劣。

  程宗扬好奇地望那人脸上看去,只见那人生着络腮胡子,衣服半湿,倒像是
一个打渔的舟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迷了路,莫名其妙闯入皇宫内院。

  依照帝王家法,内宫除了皇帝本人,不允许任何男子居住。宫中后妃以外,
便是太监宫女,连太子也是年满六岁就别立太子东宫,不在内宫停留。这汉子深
更半夜在内宫出现,如果被人发觉,就是族诛的大罪。

  程宗扬正在纳罕,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抬起眼,阴狠的目光仿佛
一条恶狼,穿过灵飞镜,射入自己心底。

  镜中刹那间腾起黑雾,画面消隐,程宗扬心头狂跳,捧着灵飞镜大汗淋漓。

  这一刻程宗扬才知道林清浦为什么不敢轻易施展法术,影月宗的心月之法一
旦施展,灵台便全部放开,心神稍有波动,便遭到法术反噬。所以影月宗的传讯
之术,多在知根知底的同门,或是绝对信任的人之间施展,轻易不会独自使用。
就像刚才,如果自己不是使用灵飞镜,而是和林清浦一样以法术遥窥,此刻已经
被法术反噬,心神尽失。

  程宗扬闭目休养了半个时辰,这才稳住心神,他起身找到林清浦,把灵飞镜
交还给他。

  林清浦和云苍峰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样?」

  「确实有异状。但看不清楚。」程宗扬慢慢说道。他仔细把看到的情形告诉
两人,着重描述了那大汉的形貌,最后道:「他们既然有所察觉,再用灵飞镜是
不成了。林兄,云老哥,你们不妨查查宫里的禁军侍卫,看有没有和他一样的人
物。」

  「好,我立刻便去查。」云苍峰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上次说的账目初
步有了眉目,这一年来,宫里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用量大增。还进了一批上
等的檀香木,不知作何用途。等再有几日,细目列出来我再和小哥仔细参详。」

  程宗扬心神不宁,又交谈几句,便告辞离开。他连路也没精神走,乘了云苍
峰的马车返回住处。

     ***    ***    ***    ***

  窗外仍然黑沉沉的,不知道是长夜未过,还是又一个黑夜已经来临。

  卓云君手脚一直被绳索缚着,此时又僵又硬,几乎没有知觉。

  门帘的缝隙中透过一丝微弱的灯光,片刻后,那个包着头发,涂着厚粉的粗
鄙妇人掀帘进来。

  「死娼妇!下贱的淫材儿!」那妇人一进来就满口污言秽语地大声辱骂,又
用力踢了她几脚,直把她当成猪狗一般。

  卓云君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恚怒地瞪着她,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嘿!你个不要脸的浪骚货!老娘脸上有花吗?让你瞪着瞧!」

  妇人被她瞪得气恼,抬起手掌「辟辟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

  卓云君被打得眼冒金星,银牙咬了半晌,最后无奈地闭上眼睛。这会儿自己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白白被这操持贱役的妇人羞辱。

  「养条狗还会看门,养个鸡还知道下蛋!你这娼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推
不得磨,拉不得纤。就肚子下面三寸贱肉,能让汉子们快活快活,还装得烈女一
样!花了老娘四个白亮亮的银铢,养了你这个吃材!」

  那妇人叫骂几句,转身掀开帘子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来,卓云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漉漉。昏
迷几次后,她已经无法确定时间,大概有三四天的样子。以前修为仍在时,自己
可以十几天甚至数十天避谷不食,只饮清水仍然神采飞扬……

  那都是以前。现在自己仿佛从云端跌入泥潭最深处,所有法力尽失,沦为一
个忍不得饥,挨不得打,身上没有半丝力气,蝼蚁一样毫无用处的凡人。

  那妇人这会儿火气似乎消了,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道姑啊,你都
几天水米没打牙了,饿坏身子可怎么办?」

  那妇人说着冲卓云君一笑,脸上脂粉扑扑擞擞落下来,一半都掉进碗里。

  卓云君又气又恨又是恶心,皱着眉转过脸去。

  那妇人把碗递过来,嘴旁的黑痣一动一动,「道姑奶奶,来尝一口,这小脸
怪疼人的,可莫饿瘦了。」

  卓云君索性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死浪蹄子!装什么样呢?」

  卓云君僵硬的双手拧住麻绳,使尽力气,也无法挣开。

  「哟,一个私奔的娼妇,还当自己是烈女呢。莫非还想让官家给你树个贞洁
牌坊不成?」

  那妇人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在卓云君唇上。

  卓云君美目猛然睁开,朝妇人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妇人脸色一变,丢下碗筷,揪住卓云君的头发,左右开弓,一连给了她十几
个耳光,打得卓云君头晕眼花,耳中轰轰作响。

  妇人跳着脚骂道:「狗不啃的烂婊子!真当自己是奶奶了!活该饿死你个不
要脸的贱货!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吃饭!」

  妇人一边叫骂,一边又抄起门闩,朝卓云君身上一通痛打,这才气呼呼地出
去。

  那些饭菜都泼在地上,一片肮脏。卓云君身上痛楚难当。门闩打在身上的部
位又肿又痛,连骨头也似乎断裂。她咬着唇,艰难地吸着气,一颗心越沉越深,
一点一点陷入绝望。

  自己突然失踪,必然会在太乙真宗惹起轩然大波。卓云君可以想像,无论是
维护自己的门人弟子,还是欲杀了自己而后快的蔺氏门徒,这些天都在想尽办法
寻找自己。

  但谁能想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六朝王侯的座上贵宾,天下有数的高手,
竟然会躺在一间破陋不堪的路边娼窠中求死不得……

  那盏油灯留在案上,一点黄豆大小的火光微微摇曳,那幅画像仿佛随着火光
的摇曳在粗糙的墙上浮动。画中绘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物,线条粗劣而模糊。
黑暗中,就像一个不知名的恶魔,狞笑着狠狠盯着自己。

  卓云君闭上眼,一时间,江湖中那些隐秘的传闻浮上心头。

  九华剑派的凌女侠,被义子出卖,丈夫遇刺,自己沦为仇家的玩物。三个月
里受到数百人轮番奸淫,尝尽污辱。最后还被强迫改嫁给仇家的儿子——一个天
生的白痴,为仇家传宗接代。

  还有飘梅峰的风女侠。她被一个诡秘的帮派擒住,那些恶徒与她无冤无仇,
却因为她小师妹的缘故,砍断她的手脚,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侠当成母畜百般玩
弄,甚至还让她当众与野狗交媾……

  黑暗中,传来一阵「格格」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卓云君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牙关在打战。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
年没有尝到过恐惧的滋味,直到这一刻,恐惧突然袭来,鲜明而又震撼,将自己
的心防冲得支离破碎。

  自己因为一时贪念,打伤了那个年轻人。没想到他的报复如此狠毒,把自己
废去武功,卖入娼窠。像凌女侠、风女侠的遭遇——被人恣意奸淫玩弄,让仇家
干大肚子,当众被畜类污辱,供人观赏,砍去四肢……

  卓云君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仿佛看到自己正在经历那些不
堪入目的一切,却无力挣脱。

  时间过得分外漫长,卓云君感觉像过了一天,一年,窗外仍是一片黑暗。最
后连案上的油灯也油尽灯枯,火光微微一闪,整个房间随即被黑暗吞没。

  卓云君绝望地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一件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
占据自己的视线,让自己忘掉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可失去武功的自己,甚至连近
在眼前的饭粒都看不清楚。

  原来作个凡人竟是如此辛苦。如果自己的修为能恢复一刻钟。甚至只要能重
新开始修行,让自己拿什么交换都可以。

  卓云君一遍又一遍在丹田搜寻,曾经充沛无比的真气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
样。她竭力调匀呼吸,从最初的筑基开始,试着凝炼真元。当年自己用了多久?
两年、三年,还是五年……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卓云君紧紧咬住唇,绝望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在黑暗中无声地划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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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商宴

  「程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萧遥逸摇着折扇,朝程宗扬脸上左瞧右瞧,「眼白发青,眼底发暗,颧骨发
赤……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萧遥逸只是开个玩笑,程宗扬却苦笑起来。

  「真的撞见鬼了?」萧遥逸顿时来了精神,「男鬼还是女鬼?」

  「一脸的大胡子,你说呢?」

  「一脸的大胡子?」萧遥逸煞有其事地说:「那是大胡子女鬼。」

  程宗扬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小子,看出自己心情不畅,才故意来逗自己。

  闹鬼的事,牵涉到宫禁隐秘,云家和影月宗的人为临川王私下调查,没有向
外界透出丝毫风声。但程宗扬很想听听萧遥逸的主意。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有件事,希望萧兄不要外传。」

  萧遥逸合起折扇,正容道:「这是程兄信得过我。」

  程宗扬把事情原委详细讲述一遍,但略过了云氏、影月宗和临川王的关系。

  萧遥逸一边倾听,一边拿着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听到假山下出现
的两个人影,他手中折扇「刷」的一收,眼睛闪闪发光,「程兄,有没有兴趣夜
探宫禁?」

  「少来!」程宗扬一口回绝,「台城我也看了,里面的禁军起码有几千,而
且戒备森严,明哨暗哨都有,我瞧着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当然。」萧遥逸道:「宫里的禁军都是我老头一手练出来的,里面的戒
备布置花了他半辈子的心血,能不周全吗?我敢担保,整个建康城,除了我萧遥
逸,谁都别想轻易混到宫里。」

  「那我更不敢了。真要冒名混进去,谁都知道是你小侯爷干的好事,一抓一
个准。」

  「冒什么名啊。我要拉上你,换身禁军的衣服混到宫里,那才是往火坑里跳
呢。有我这知根知底的大行家在,保证咱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再轻轻
松松溜出来,连根草都不碰着。」

  「那你自己去不行吗?」

  萧遥逸涎着脸道:「我不是怕黑吗?不瞒程兄说,要没人陪着,我连半夜撒
个尿都不敢出门。」

  程宗扬没想到又给自己找了桩差事,无奈地说道:「你看什么时候吧。」

  「这又不是娶妻纳妾,还找什么黄道吉日。」萧遥逸一脸兴奋地说道:「择
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挺合适!」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昨晚我就睡了两个时辰。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养足精
神才能干。趁现在我先睡会儿,夜里你再来叫我吧。」

     ***    ***    ***    ***

  脚步声直到贴近耳边,卓云君才听到。她勉强抬起眼,看到那妇人一张涂满
白粉的脸像面具一样惨白。

  那妇人把油灯忘在案上,见灯油燃尽,不禁心痛,念叨半晌才添了油,点上
灯。为着省油,她把灯草又去了一根,本来就微弱的灯光越发黯淡。

  那妇人举着油灯,朝卓云君的脸上照了照,然后啐了一口,「下流的淫贱材
儿,竟然还知道哭!」

  卓云君手脚都被缚着,脸上的泪痕也无法擦拭。被这个粗鄙的乡野村妇看到
自己流泪,不禁羞愤难当。

  卓云君吸了口气,「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老娘花了四个银铢买你来,当然是要你挣钱的!」

  妇人叉着腰骂道:「左右不过是肚子下面三寸贱肉,有什么金贵的!你若想
明白了,前面就是木榻,只要往榻上一躺,撇开腿,让那些汉子趴在你肚子上,
在你贱肉里拱上几拱便是了。嫖一次十个铜铢便拿到手里,去哪儿找这么轻省的
挣钱手段?」

  卓云君心头冰凉,自己在太乙真宗锦衣玉食,单是一只袜子,就超过这价钱
百倍。十个铜铢一次,只有最下等那些土娼窠里的丐妇才会这样廉价。

  卓云君又羞又怒,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宁肯饿死,也
不会为你挣一文钱!」

  「你这个下流胚子!做过道姑就金贵了?还不是千人骑万人压的烂婊子!」

  妇人也不和她废话,抄起门闩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打,卓云君痛饿交加,
那妇人又专打她小腿正面最痛的地方,门闩落下,小腿的骨骼仿佛折成两段,骨
髓都迸溅出来。卓云君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那妇人听到惨叫,下手越发厉害,卓云君毫无抵抗能力,被打得满地乱滚,
她本来一直死死承受,这时叫开声,再也忍不住,在妇人粗鲁地殴打下,痛叫连
连,最后又一次昏死过去。

  院中,昏黄的阳光照在墙头,正是薄暮时分。一道挂着厚毡的房门推开,那
妇人拿着油灯从房内出来,抬手扑灭。

  程宗扬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这就是你的手段?我还以为多高明
呢,原来就是往死里打,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打就打吧,还用门闩,你换条鞭
子也多少有点品味不是?」

  那妇人吐了吐舌头,露出与她粗鄙装束绝不相称的娇俏笑容。她放下油灯,
摘下嘴旁的黑痣,然后洗去脸上厚厚的脂粉。

  「你才不懂呢。」小紫一边洗去脂粉,露出一张宝石般精致的面孔,一边说
道:「像她这种女人,武功又高,身份又显赫,一向颐指气使,心高气傲惯了,
你要把她当成个了不得的人物,认真严刑拷打,她真当自己是个宝,越打越傲。
用门闩打,她才知道自己是窑子里的妓女,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

  程宗扬瞧瞧那根闩闩,「也不是铁的。她怎么连这个都受不了?叫的我都听
不下去了。你不会是真下毒手了吧?」

  小紫把指上的水迹弹到程宗扬脸上,笑吟吟道:「程头儿心痛了呢。」

  「我是怕你真把她打死。给她点教训就行了,你要把她打个半残,我对王真
人没办法交待。」

  小紫撇了撇嘴,「人家根本就没用力。你放心,她身上好端端的,连伤痕都
没有。」

  「那她怎么叫这么惨?」

  小紫眨了眨眼,「是她太没用啦。」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要不眨眼,说不定我就信了。说吧,你这死丫头又使
什么花招了?」

  小紫笑道:「我不过是趁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扎了几针,让她对痛楚感觉更清
楚些。这个女人好厉害呢,痛晕两次,捱到今天才叫出来。」

  真不知道小紫在鬼王峒跟殇侯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花招层出不穷。前天抓住
卓云君,她用两根细针拧成弯钩形状,钉在卓云君颈脊部位,克制住她的功力。
以卓云君的修为,真元也无法动用分毫,以为自己武功尽失。接着又刺激她的痛
觉神经,使她痛觉倍增。落在小紫手里,只能说卓云君上辈子欠她太多了。

  程宗扬道:「你把我的被褥都用了,让我怎么睡?」

  小紫摸了摸程宗扬的脸颊,细嫩的手指像软玉一样光滑,娇声道:「主人可
以和小紫睡一张床嘛……」

  程宗扬被她摸得心头一荡,好在灵台还留有一点清明,立即道:「免了!」

  小紫满眼失望地收回手,「人家等主人好久了呢。」

  程宗扬戒备地说:「你是等我死吧?」

  小紫吐了吐舌头,「主人要死了,小紫给主人陪葬好不好?」

  「你是整我有瘾吧?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程头儿,你好无聊哦,一点情趣都没有……」

  房舍位于宅院东北,紧邻着花园,旁边便是院角的小楼。由于没有人住,房
舍只在搬来时清扫了一遍,没有重新粉刷。这时房舍门窗都用被褥遮盖着,无论
外面风和日丽,还是月上柳梢,室内都一片黑暗。

  卓云君以为时间已经过去数日,其实她被囚禁在这里仅仅两天半,小紫算好
时间,每六个时辰去一趟,让她误以为已经过去一天。卓云君真元被制,视力、
听觉以及忍耐力、自制力都大幅减退,抵抗力连常人都有所不如。小紫用厚粉敷
面,又故意把灯光调得极暗,再改变声音,卓云君面对面竟然都没认出她是那个
与自己交过手的少女。

  「别忘了,七天时间,你现在只剩下四天半了。」

  小紫笑吟吟道:「她现在已经捱不住叫起痛来,再饿她一天,到第四天,她
就会乖乖吃饭。到第六天,我能让她向我叫妈妈。」

  程宗扬关切地说:「生这么大个女儿,可辛苦你了。」

  小紫啐了一口,然后侧过耳朵,「那个姓萧的来了。」

  程宗扬道:「你也出去见见他吧。他这几天没见你,我看他牵肠挂肚的,一
趟一趟往这儿跑,别落下什么病了。」

  小紫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见他。哼,他和谢艺一样,一点都不安好心。」

  「得了吧,这世上坏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你!还有脸说别人。」

     ***    ***    ***    ***

  萧遥逸一见面,还没开口就是一愣,「程兄你……」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萧遥逸指了指脸颊,程宗扬一摸,脸上竟然多了一个大黑痣。

  程宗扬哭笑不得,那死丫头真够狡猾的,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她刚才摸
自己脸,多半就是故意把黑痣贴到自己脸上。

  程宗扬揭下那颗假痣,笑道:「怎么样?够醒目吧。既然是入宫,当然要化
化妆。」

  「程兄心思细密。」萧遥逸歉然道:「不过今晚是不成了,我特来向程兄道
歉,孟大哥已经了江乘,我要去接他。」

  程宗扬道:「孟老大来建康,不会是专门来见我的吧?」

  「当然不是。」萧遥逸道:「孟老大这趟半年前就定好的,本来说明天到,
因为艺哥的事才赶在今晚。」

  程宗扬见萧遥逸神情又黯淡下去,便岔开话题,「孟老大来建康有什么事,
竟然半年前就定好了?」

  萧遥逸抹了抹鼻子,勉强笑道:「云家的舰队回来了。明天云府大邀宾朋,
孟老大是座上宾,当然要来。」

  「云家和你们星月湖还有关系?」

  程宗扬觉得奇怪,云苍峰与谢艺素不相识,甚至连萧遥逸的身份也不清楚,
可云家请客却邀来孟非卿,难道他们早有关联?

  萧遥逸一怔,「怎么会?」接着他明白过来,笑道:「孟大哥是鹏翼商号的
大东家,手里的车马行和船行生意一直做到长安,云家请客,当然要给孟老板这
个面子。」

  程宗扬这才明白,岳帅死后,星月湖的人隐身市井,都换了其他身份。难为
他们保密这么好,连手眼通天的云苍峰也不知底细。

  萧遥逸忽然笑道:「程兄可听说一桩趣事?前日云氏商会的舰队返回建康,
不知道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胆,竟然在江上调戏云家大小姐。」

  程宗扬讶道:「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惜我那天还在清远,错过这场热闹。可
惜可惜。」

  萧遥逸笑道:「云大小姐十五岁就跟着船队出海,这一趟还是她亲自带队,
建康城里响当当的女中豪杰。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就敢调戏,结果被云大小姐
痛打一顿,丢到江里。」

  程宗扬干笑道:「那人可真是不长眼啊。哈哈。」

  两人笑谈几句,萧遥逸道:「程兄和云家三爷关系不错,明天的帖子这少不
了你一份。等散了宴,我带程兄去见孟大哥。」

  程宗扬一听头就大了,云家的帖子自己早就收到了,却不知道是因为云家船
队返航请客。这会儿一听,明天筵席上肯定少不了那位云大小姐,自己堂而皇之
的登门赴筵,如果在席中被云大小姐认出来,那脸可是在六朝都丢遍了。

  这会儿当着萧遥逸的面,程宗扬连借口都找不到,只好硬着头皮堆起笑容,
「好说好说。」

     ***    ***    ***    ***

  云家在建康城南,临近秦淮河的延属巷,略显古旧的宅院占据了整条巷子,
宅后便是码头。那些泛海巨舰无法进入秦淮河,都泊在江口,早有舟楫从舰上卸
下贵重的货物,直接运进云家。

  云苍峰亲自在大门前招呼客人,他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腰侧又悬了一块
翠绿的玉佩。至于是不是龙睛玉,程宗扬就看不出来了。

  程宗扬刚入巷子,云苍峰便远远迎了过来,「程小哥,姗姗来迟啊。」

  云宅门前宾客如云,巷内车马排出两里多路,见云苍峰对这个年轻人如此亲
切,那些客人都暗自奇怪,不知道这是哪位巨商的亲属。

  程宗扬跳下马,笑道:「云老哥,恭喜发财。」

  云苍峰挽住程宗扬的手,连声道:「托福托福,程小哥快请!」

  程宗扬知道这是云苍峰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面子,能得到云三爷的认可,将来
自己的商号在建康便有了立足之地。

  云苍峰拉着程宗扬,一边招呼道:「秦兄、吴兄,请!」

  程宗扬对秦桧和吴三桂多少还有些戒心,平常很少带他们出门办事。但这一
趟情况特殊,如果真被云丹琉认出来,在席间大打出手,自己身边多两个高手,
逃起来也安全些。

  「云老哥好生保密,如果不是小侯爷说起,我还不知道是老哥家里的船队回
来了。」

  云苍峰一边走一边向宾客们打招呼,一边低笑道:「这点小事,何必让你分
心呢。」

  「不小了吧,十二艘大海船,这次云老哥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云苍峰笑着提高声音,「程小哥若是有意,不妨也凑了船只出海。就怕这几
条海船,小哥不放在眼里。」此言一出,果然就有人过来寒暄,「云三爷,恭喜
恭喜。」

  「王大掌柜客气。」

  「云三爷发财,就是咱们建康人发财。我们这些小号,都指着云家过活,云
家生意越大,咱们赚得越多。这本账我老王可算得清楚。」王掌柜说笑几句,然
后道:「这位公子倒有些眼生……」

  云苍峰拉起程宗扬的手,「这是程家的少主人,程家一向在南方做生意,虽
然在建康名头不响,身家却是不凡。」

  云苍峰有意籍着这个机会替程宗扬在建康扬名,他一片好意,但怎知程宗扬
心里有鬼,这趟来只求越低调越好,眼看过来寒暄的宾客越来越多,程宗扬脸上
堆笑,暗中却扯了云苍峰的袖子。

  云苍峰心下会意,谈笑几句,便领着程宗扬进了大门。

  云苍峰走进侧院,低声道:「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这病还没全好。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不如
先回去吧。」

  「这怎么成?」云苍峰道:「我专门给小哥安排了座席,在内宅的海蜃楼。
席间有琅玡王家的驸马爷王处仲、陈郡谢家的谢万石、金谷石家的少主石超、舞
都侯张侯爷,还有颖川庾家、陈郡袁家、河家柳家、谯国桓家的贵客。至于你认
识的小侯爷,当然也在座。这几家都是建康有数的世家,小哥若要做珠宝珍玩的
生意,这可是个亲近的机会。」

  程宗扬听到这串名字更是头大如斗,正在找借口推托,忽然听到一声长笑,
「程兄!」

  萧遥逸一身华服,头上戴着金冠,就和建康城那些纨绔子弟一样,让两个侍
女扶着,一脸皮赖地正朝自己招手。

  程宗扬只好过去,苦笑道:「小侯爷,你倒来得早。」

  云苍峰客气地向萧遥逸拱了拱手,自去招呼客人。程宗扬身后,吴三桂一双
鹰眼戒备地看着四周,秦桧则踏前一步,含笑施礼,「小侯爷。」

  「免了吧。」萧遥逸道:「怎么来云家赴宴还带着护卫?你也太小心了。」

  我防的不是别人,就是云家大小姐。可惜这话不好明说,程宗扬笑道:「我
带会之和长伯来见见世面。」

  萧遥逸挤了挤眼,小声笑道:「你怎么不把那个俏婢带来呢?这些饭桶就喜
欢炫财斗富。刚才我还听说,石超那胖子用十斛明珠换了个美婢,得意之极。你
那个俏婢一来,把他们都给震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要觉得她出头露面合适,我是无所谓。」

  萧遥逸颓然道:「当我没说好了。」

  萧遥逸挥开侍女,与程宗扬并肩走到楼旁的花园中,看似从容地说道:「筵
后我和程兄一道走。」

  「孟老大已经到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楼里都是世家子弟,孟大哥在外面参加筵席。」

  正说着,一个华服男子带着仆役走入院中,远远看了萧遥逸一眼,便昂首阔
步踏入海蜃楼。接着又进来一个身材肥胖的公子哥儿,他身后带着数名护卫,旁
边簇拥着十余名花枝招展的侍女,隔着十几丈,一股脂粉的浓香便扑面而来。

  「刚才那个不是没带侍女?」

  「废话。他是驸马,总不好带着侍女招摇过市吧。」萧遥逸道:「王处仲。
琅玡王家的。是个人才。」

  「你那个七哥王韬和他是一家的?」

  萧遥逸知道他对这些贵族世家谱系不甚清楚,解释道:「王谢虽然并称,但
王氏其实是两家。七哥是太原王家,门第比起琅玡王家差不了多少。」

  说着萧遥逸指了指那个肥胖的年轻人,低笑道:「那个门第就差远了,金谷
石家虽然富可敌国,但没出过什么高官。他家的金谷园号称建康第一华园。碰上
王家这位驸马爷,可有好戏看了。」

  一个男子从楼上倾出半个身子,叫道:「萧哥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我正
跟你说,过两日我们去西山射猎,怎么样?一起去试试你的海东青!」

  程宗扬认出那是舞都侯张少煌,萧遥逸还没有开口,金谷石家的石超便鼓掌
笑道:「这可巧了,我新打了一支弹弓,正愁没地方用呢。」

  张少煌和他也熟不拘礼,「什么弹弓?」

  那胖子一挥手,后面一名护卫急跑两步,打开随身的皮囊,取出一只金灿灿
的弹弓,挟上弹丸,递给少主人。

  那弹弓用金丝拧成,通体金光耀目,用的弹丸更是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贵重
无比。石超摆好架势,使力拉开弹弓,眯着眼,朝着一个捧酒的小丫鬟打去。

  萧遥逸不动声色,程宗扬眉头却挑了挑。石超力气并不大,打到头上顶多肿
一块。可他瞄的却是那小丫鬟的眼睛,这一弹要是打中,未免要留下残疾。

  弹丸飞出,眼看那小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忽然人影一闪,吴三桂一把捞住用
作弹丸的明珠,屈指朝石超弹去。他这一指力道与那公子哥儿不啻云泥之别,明
珠带出的风声又劲又急,一旦击中,程宗扬敢保证能在石超额头上打个十足十的
透明窟窿。

  石超身后的护卫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看着那颗明珠带着锐响破空而至。
程宗扬心叫:好嘛,这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毛病真是生到骨子里了。这一弹把
石家的少主人打死,大伙就可以收拾收拾离开建康继续逃命了。

  电光火石间,秦桧长身而起,反手接住明珠,手掌略微一紧,化去珠上的力
道,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烟火气。他从容抬手,把明珠递到石超面前,微
笑道:「石公子好弹技。这颗明珠价值不菲,还请公子收好。」

  石超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反怒道:「多事!」

  萧遥逸怫然道:「石胖子,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吧!我在这儿站着,你就当着
我的面骂人?」

  吴三桂脸颊抽动一下,程宗扬连忙道:「那家伙不是这个意思。长伯,别往
心里去。」

  萧遥逸是建康城有名的风流侯爷,正人君子视之荒唐,这帮纨绔子弟却一个
个与他臭味相投。无论斗犬走马,还是吃喝嫖赌,萧遥逸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
然年纪不大,在这帮人中威信却不小。这时横眉竖眼地一番教训,石超连嘴都不
敢还,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委屈地说:「我又没骂人……」

  萧遥逸用折扇在石超头上拍了一记,「就你这破弹弓还有脸拿出来现眼!金
子是软的,拧成弹弓能用吗?还拿珠子当弹丸,你怎么不用鱼眼呢?」

  石超对着萧遥逸一点脾气都没有,赔笑道:「萧哥别生气,这珠子就给他,
当我赔礼,成不成?」

  「不敢。」秦桧脸上笑容不改,「这样的珠子鄙主人车载斗量,不需石少主
破费。」说着手一翻,将那颗明珠丢进护卫的弹囊中,垂手恭敬地退到一旁。

  石超没把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只缠着萧遥逸道:「萧哥,小侯爷!你们打猎
带我一块儿去吧,吃的喝的我全包了,打到的猎物我一只都不要!我再出一千银
铢当彩头,行不行?」

  萧遥逸用折扇顶住下巴,俊目微转,「程兄,你看呢?」

  宫里闹鬼,商号开门,星月湖的人要见面,家里还放着个卓美人儿。哪儿有
时间去打猎?

  程宗扬敷衍道:「也好。」

  石超大喜过望,「多谢多谢!这位是程兄?咱们初次见面,往后可要多亲近
亲近!」


              第五章  清谈

  小紫对赴宴毫无兴趣。她自小在碧鲮湾长大,海中异宝见得多了。云家的远
洋舰队,怎比得上捉弄卓云君有趣。

  小紫涂上厚粉,贴上黑痣,然后用布帕包住秀发,打扮成妇人的样子,推门
进入内室。

  室内光线全被遮住,空气中有股发霉的味道,眼前的黑暗让小紫想起鬼王峒
的日子……近的似乎就在昨天。小紫拿着油灯,却没有点亮。以她的眼力,这样
的黑暗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道姑青色的丝袍已经褴褛不堪。小紫轻蔑地一笑,这个女人太不知好歹,
那个大笨瓜救了她,她反而狠狠咬那个大笨瓜一口。这么好的玩具,不好好调教
一番,可太对不起她了。

  卓云君在暗室已经被囚禁了两天多,在她的感觉里,也许是五天甚至更长时
间。

  几天来,小紫用戏谑的心情看着这个曾经骄傲的女子陷入绝望,最初的矜持
被一点一点打碎。那模样像极了碧鲮湾那些耀武扬威的海蟹,一旦失去坚壳,就
软弱不堪。

  黑暗中,卓云君的姿势显得很奇怪,她身体俯卧,头颈却微微抬起,仿佛悬
在半空。

  小紫目光一跳,拉起卓云君的肩膀。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两手软绵
绵垂在地上,本来缚在手腕的麻绳,此时却悬在颈中。

     ***    ***    ***    ***

  海蜃楼只有两层,楼面却极为宽阔。楼上堂内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张三尺宽一
尺阔漆几,几后是六寸高的紫檀木榻,上面铺着白色的藤席。

  云家出面相陪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左侧第一席是驸马王处仲,在他对面是一
个年轻公子,往下是张少煌。萧遥逸坐在左侧第五席,程宗扬紧邻着他坐在第六
席,对面是那个胖子石超。

  看得出席位的安排十分讲究,王处仲对面的,多半就是谢家的人。张少煌虽
然是晋帝的小舅子,仍然只能坐在王谢两家的下首。而金谷石家虽然有钱,但在
这些贵族世家中依旧排不上号,只能忝陪末位,和自己面对面,倒是自己白混了
一个席位。

  席间几位宾客正在高声交谈。王处仲对面的年轻人拿着一柄奇特的毛扇,柄
部是白玉雕成,扇体则是毛茸茸的动物尾巴编成,底部平圆,前端狭长,顶端一
根长尾毫毛雪白而柔软。

  他朗声说道:「才、性一同!品性高洁,才能自然非凡,才能出众,品性自
高。」

  「非也!」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世家子弟高声道:「才、性各异!有才未必有
德,有德者未必有才!」

  拿着毛扇的年轻人把毛扇向前一挥,扇尖充满弹性的白毫一阵摇荡,「才能
由何而来?聪明天授,博学自成。易经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才、性名称
虽异,无非顺应天道而已。无德之才,何以称才!」

  「非也!」另有人道:「才、性相合!人先天受气不一,秉赋天性各异,所
以有贤愚善恶之别。虽然有才未必有德,有德未必有才,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万石所谓君子自强不息,正是君子修德,乃使才性相合。」

  持扇的年轻人接口道:「人道即天道,逆天而行事,有才而无德,于世人无
善,其才不足以称才。是以才、性一同!」

  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萧遥逸,萧遥逸朝他翻了个白眼,「谢饭桶又在大放厥
辞了。」

  「谢家的?」

  「谢万石。」萧遥逸气哼哼道:「艺哥的从弟。要不是看在艺哥的面子上,
我早就打扁他的嘴了。」

  「他拿什么东西?」

  「玉柄麈尾。那是用大鹿的尾巴编成,本来是领兵作战用的。这帮饭桶说什
么——毫际起风流,清谈时也拿来乱用。」萧遥逸不屑地说道:「这帮家伙清谈
成性,不管什么场合都要清谈一番。瞧着吧,后面还有的说呢。」

  「才、性相离!」又有人道:「才能虽自天授,不学不足以成才。品性虽自
己天成,不琢不足以成德。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曾子每日三省吾身,为
友为学。若才性一同,何云三省?故才、性相离!」

  谢万石还要再辩,上首那个云家的中年人朗笑道:「诸君言辞犀利,新意迭
出,让人欲罢不能。今日小女自海外归来,带回几件有趣的东西,不如拿来给诸
君助兴。」

  他起身拍了拍手,堂侧琴瑟乐声传来,接着几名仆役用漆盘抬上两株五尺多
高的珊瑚树。

  绵延两千多公里的珊瑚礁程宗扬也见过,自然不会把珊瑚当成了不起宝贝。
可这两株珊瑚树颜色赤红,表面布满细小的金星,被阳光一照,通体宝光流动,
连程宗扬也不禁称奇。

  秦桧悄悄递来一张纸,上面按席次写着各人的家世名姓。程宗扬暗赞这家伙
办事有一手,短短时间就打听清楚。

  云家的席位写着云栖峰的名字,旁边注明是云家老五,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职
在身的云家人。他这会儿正和众人一边观赏远洋异宝,一边满面春风地说笑。

  众人交谈虽然被他打断,但云栖峰插话的时机恰到好处,众人都尽抒己见,
又没有谁落在下风,少许一点不尽兴,随即被眼前的珊瑚宝树吸引,都抛到了九
霄云外。云栖峰又专门送了谢万石一颗大珠,谢万石虽然没有在席间一逞辩才,
也大为高兴。

  谈笑间婢女送来酒菜,几名舞姬在堂中轻歌曼舞,为客人助兴,仆役们川流
不息来到堂中,将船队带回的贵重宝物陈列席间,供客人观赏。

  程宗扬对那些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随便看了几眼,就在琢磨着怎么趁云大
小姐还没来,赶快找借口离开。

  云栖峰离开席位,举觞逐席劝酒。他交游广阔,又有官职在身,众人多多少
少都给他点面子,连一直不苟言笑的王处仲也举觞略一沾唇。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纨绔居多,每人身边都围着一群侍女,
为他们递酒献肴。最夸张的还是石超,他身边的侍女足足有十六个之多,连酒都
要人喂,难怪会长成个大胖子。

  云栖峰向萧遥逸敬过酒,然后举觞道:「程兄,请。」说着一笑,举觞一饮
而尽。

  程宗扬心头雪亮,自己与云苍峰交往甚密,但到建康之后,一直没有到云家
登门拜访。想来是云家当家的六爷,还没有对双方的关系作出最后的决定,不过
自己的身份,在云家已经不是秘密。

  「多谢五爷。」程宗扬徐徐饮干,放下酒觞。

  石超正在说曲水流觞的雅事,云栖峰过来,也举觞与他对饮一杯。众人兴致
渐渐高涨,席间觥筹交错,萧遥逸来者不拒,喝得又痛快,让张少煌连连鼓掌。

  萧遥逸倚在一个侍女身上,低声道:「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这酒比起当日的画舫,似乎淡了点。」

  「哼哼,你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芝娘那里的花雕怎么比得了云家佳酿。」
萧遥逸道:「一会儿别人敬酒,你不想喝就不喝。但石超敬的,一定要喝。」

  程宗扬笑道:「他面子那么大?」

  萧遥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石超开始劝酒,他本来是客人,但众人你来我往,也不
分那么许多。

  谢万石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依他的身份,石超的敬酒他喝了是给石超面子,
不喝也无所谓。但石超晃着胖大的身体过来,一挥手,旁边一个美貌侍女捧酒举
过头顶,谢万石苦笑着拿起来喝完。

  萧遥逸装作半醉的样子,歪在一个侍女膝上,衣袖垂在紫檀木榻上,靠近程
宗扬,冷笑道:「好戏来了。」

  石超敬过谢万石,又去给王处仲敬酒。王处仲面无表情,那侍女献上酒,他
连看都不看,冷冷道:「本侯酒已尽兴。免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举着酒觞低声道:「请驸马。」

  一连三请,王处仲都不肯饮。石超手一摆,一名护卫上来,将那名侍女拖下
去,又换了一名侍女敬酒。

  程宗扬看得纳闷,「这是做什么呢?」

  萧遥逸冷笑道:「金谷石家的规矩,客人不饮,就杀劝酒的侍女。」

  程宗扬一惊,抬眼朝堂上看去。另一名侍女二请之后,王处仲仍是丝毫不加
理睬。眼看又要换人,谢万石在对面看不过去,醉醺醺道:「王驸马,不如便饮
了吧。」

  王处仲不动声色,淡淡道:「他杀自家人,干你何事?」

  谢万石碰了一鼻子灰,这边石超更是下不来台,一挥手让护卫把那名劝酒的
侍女又拖了下去。石超眼睛转了转,指着一名侍女道:「你来。」

  那侍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石超身边侍女中最美的一个,生得雪肤花貌,
惹人怜爱。被石超点中,她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走到王处仲席前,跪下来捧起
酒觞,小声道:「请驸马……」

  这杯酒再劝不下去,这个美丽的小侍女免不了又要身首异处。可王处仲仍然
铁石心肠,既不把石超放在眼里,更不把这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放在眼里。

  程宗扬吸了口凉气,「这姓王的心肠够硬啊。」

  萧遥逸低声道:「当日公主下嫁,把宫里规矩带到王家。这位驸马入厕时看
见漆盘里盛着干枣,不知道是塞鼻的,随手拿来吃了,还把洗手的清水也喝了,
引得公主的侍女在背后说笑——你猜他怎么做的?」

  萧遥逸冷笑道:「后来,王驸马去外地做太守,正遇上叛匪作乱,城池危在
旦夕。驸马爷一声令下,把公主的侍女尽数赏赐给军士,一个不留。又亲自登城
作战,大胜叛军。」

  「这么做,晋帝会饶得了他?」

  「打了胜仗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传到建康,朝中重臣都称他临危不乱,是
大将之才,还因功被封为汉安侯。」萧遥逸鄙夷地说道:「石超这笨蛋,这回可
要丢脸了。」

  那名小侍女已经三请,王处仲仍然不理不睬。这会儿宴席已经冷落下来,众
人都看着王处仲和石超。王处仲神情泰然,只怕石超的十六侍女杀完,他也未必
会动一动眉毛。

  这会儿石超连个下台的台阶都没有,王处仲家世显赫,本身又是汉安侯兼驸
马,他不肯饮,谁都没办法。谢万石已经碰壁,其他宾客身份都不及谢家,更不
好劝说。云栖峰身为主人,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劝的说辞,席间一时尴尬万分。

  石超一跺脚,吩咐旁边的护卫,「把她拖下去!」

  程宗扬朝秦吴二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向云栖峰施了一礼,「今日贵府盛
宴,在下冒昧赴会,有幸见到诸位名门高士,令在下大开眼界。」

  这会儿席间气氛尴尬,有人出面云栖峰求之不得,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
他反应极快,立刻离席挽住程宗扬的手,笑道:「这位是盘江程氏的少主,一向
在南方。我们云氏这点东西,比起程家的珍藏可差得太远了。」

  一个少年笑道:「可是与小侯爷夜饮秦淮的程公子?」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的形象往后只怕就要和萧遥逸的荒唐
划等号了。

  萧遥逸甩开扇子,大咧咧道:「桓老三,程兄的酒品可比你强多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堆起笑脸,「难得今日群贤毕集,在下有件小东西,请诸
位一观。」

  云栖峰在他手上按了按,回到席间。

  秦桧走到席间,从袖中取出一根弯剑式样的物品,捧在手上。那物品通体光
滑莹白,长及两尺,呈现出细圆的锥形,锥身略带弧线,前狭后粗,只在末端装
着一个精巧的护手。

  接着秦桧拿出一柄宽刃短剑,「叮」的击在锥上。那细锥绞丝未动,精铁制
成剑刃却崩出一个缺口。然后他提起尖锥,朝短剑上一刺,看似无锋的锥尖却锐
利无比,轻易将短剑斩成两段。

  王处仲眼角微微一跳,「龙牙锥?」

  程宗扬微笑道:「侯爷果然识货。」

  在南荒杀死的那条巨龙体格太过巨大,龙牙有一人多高,又结实得要命,程
宗扬用珊瑚匕首切了一个时辰,才在上面划了道细痕,不留心还看不出来。这东
西可让他伤透了脑筋,谁也不可能背着一人多高的龙牙当兵刃,最后云苍峰要走
了两支龙牙,准备装在舰首,作为冲撞的武器。

  好在巨龙靠近咽喉的部位,还有一对新长不久的小齿,齿形细长,连打磨都
不用,装上护手便是一对天然的利锥。

  谢万石那样的文人雅士倒也罢了,张之煌一看到这支龙牙锥,眼都直了,衣
袖碰翻了席上的酒觞,酒液淌了满袖也顾不上擦,叫道:「程兄!这支龙牙锥我
买了!价钱你随便说!」

  石超同样看得心动,但张侯爷已经先开了口,只好咽了口吐沫。

  桓家那个少年也性喜射猎,闻言道:「张侯爷,你不是看中我那匹绝羽马了
吗?这龙牙锥你让给我,绝羽我立刻送到府上!」

  张之煌拂袖道:「翻羽你留着吧。这支龙牙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

  秦桧将斩断的短剑往空中一抛,单手作势,龙牙锥如刺软革,将两截断剑并
排穿在锥上。这一手亮出来,众人目光越发炽热,桓家少年叫道:「程兄,这龙
牙锥你开个……」

  他还没说完,萧遥逸就叫道:「我出三千金铢!」

  程宗扬心道,萧遥逸这边鼓敲得真不错,一口就把价钱抬到三千金铢这个吓
人的高价,既显得这件异宝奇珍难得,又在座世家子弟能承担的范围内。

  云栖峰也抚掌夸赞道:「程公子身边竟然带着这等至宝!云某这些小玩意与
这龙牙锥一比,直如砂砾弃瓦。」

  张之煌叫道:「程兄尽管开出价钱!我绝不还价!别说三千,就是五千我也
要了!」

  萧遥逸一拍案,「五千就五千!」

  桓家少年道:「五千!再加一匹马!」

  一个声音冷冷道:「不管他们出多少。我都加一千金铢!」

  张之煌怪叫道:「驸马爷,你又不打猎,跟我们抢个什么啊!」

  王处仲双眼望天,用鼻孔哼了一声。

  程宗扬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笑道:「久闻汉安侯是我大晋不世出的名
将,今日一见,果然豪气干云。在下初来建康,无以为敬,这件护身利器便请侯
爷收下。」

  王处仲冷冷道:「索价几何?我明日让人送到府上。」

  「分文不敢取。」说着程宗扬从那小侍女手上拿起酒觞,捧到王处仲面前,
一边拿过自己的酒觞,「借石兄的酒,程某只请与侯爷对饮一杯。」

  王处仲冷漠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举觞与程宗扬一碰,一口喝干,
「谢了。」

  程宗扬把酒觞放回侍女手中,那侍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退到一边。程
宗扬拉住石超,「石少主,我敬你一杯。」

  石超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连忙与他对饮一杯,小声道:「程兄,以后
你的事就是我石超的事!」

  云栖峰见机道:「恭喜驸马爷得此至宝,在沙场必定如虎添翼。来,在下再
敬驸马爷一杯。」

  两人一唱一和,把一场尴尬化为无形,席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程宗扬回到席上,萧遥逸低笑道:「程兄惜花怜香也是大手笔。啧啧,那龙
牙锥你可真舍得。」

  程宗扬低声道:「龙牙锥是一对,还有一支长一些的,一会儿送到你车上。
怎么样?够意思吧。有没有感动得以身相许?」

  萧遥逸扮出羞色,「原来你是看中人家的姿色,才跟人家亲近。」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可是喝了一肚子酒,你再说,我吐你一脸。」

  「程兄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吧?」萧遥逸嘿嘿笑道:「程兄可知道,自从梁
山伯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就不再喜欢她了。」

  「只有你这种变态才编得出来吧!」

  程宗扬推开萧遥逸,到张之煌席前递了杯酒。

  张之煌一脸沮丧地长吁短叹,「程兄,你这可太不够意思了。我打猎的鹰犬
不如小侯爷,马匹不如桓家老三,好不容易遇到件难得的利器,你连机会都不给
我。本侯这杯酒怎么喝得下去?」

  「龙筋做成的弓怎么样?」

  张之煌一口呛住,眼睛瞪得老大。

  程宗扬歉然道:「可惜没有石少主弹弓那么华丽,也值不了几个钱……」

  张之煌一口酒咳在胸前,侍女连忙用巾帕抹拭,张之煌理也不理,一把按住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可别让萧哥儿听到了。多少钱,我买了!」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本来这杯酒就够了,可侯爷咳出来一半……再罚一杯
吧。」

  「那怎么行!」张之煌一把推开他,怒道:「我把这一瓮都给喝了!剩一滴
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云栖峰远远朝程宗扬举觞,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喧宾夺主不悦。

  这边石超又拉住他,「程兄,小弟敬你一杯。」

  奉酒的侍女还是刚才那个,她把酒觞举到头顶,柔声道:「请公子满饮。」

  程宗扬笑道:「我要不饮,你是不是也把她杀了?」

  「那怎么会!」石超脸上肥肉挤成一团,挤眉弄眼地说道:「程兄是不是看
中雁儿了?程兄喝完这杯,我就让她跟你走。这雁儿我可是连碰都没碰过她一指
头。程兄要不信,一会儿散了宴,到车上给雁儿开苞验货,她要不落红,我赔你
十个绝色!」

  同样是直爽,萧遥逸直爽得可爱,这石超就直爽得粗鄙了。眼看雁儿羞得满
面通红,程宗扬拿起酒觞,「免了吧。活人又不是大白菜,这么送来送去的。」

  石超挤着眼笑道:「程兄一个侍女都没带,莫非是……嘿嘿,要不小弟再送
程兄两个标致的娈童……」程宗扬一阵恶寒,「你自己留着吧!」

  刚才程宗扬出手不凡,用一支龙牙锥替自己解了围,这份人情可不小。又见
他和萧遥逸、张侯爷、云家都关系菲浅,石超心里既感激又有意结纳,连忙道:
「雁儿,还不见过新主人?」

  那侍女又羞又喜,俯身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看着那侍的羞态,也有几分心动,小紫既然没指望,有个听话的小丫
鬟也不错……石胖子家大业大,一个侍女也不放在眼里,况且落在他手上,还真
不如给了自己。于是不再客气,带了雁儿回到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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