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7，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是枝裕和执导，坂元裕二编剧，已故音乐大师坂本龙一编曲，主演安藤樱、永山瑛太、田中裕子…
这个口碑，这个阵容，绝对是2023年最值得期待的日本电影。
扒B本来满怀期待，希望它能像《小偷家族》一样引进内地。直到去年夏天，终于确定，这个愿望终究要落空：

《怪物》
 

 

早织，是一名单亲妈妈。
最近，她发现儿子小湊，不太对劲…
进入青春期，小湊明显话少了，还有怪异的情况发生：突然把头发剪短了，回家只穿了一只鞋，水壶里有碎石块…

 

 

 

早织不敢多问，怕孩子反感，但不问，又担心孩子是不是在学校受了委屈。
最让早织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晚，天都黑透了，小湊还没回家，早织到处打听，开车去寻找，最后才在一处荒野找到儿子。
儿子耳朵受了伤，心绪不宁，本来坐在副驾驶上，说着说着话，竟突然跳下了车…

 

 

母亲终于按捺不住，逼问儿子真相。
小湊这才吐露：我是猪脑子，保利老师说的。

 

保利老师，是小湊的班主任。
小湊告诉母亲，保利老师不仅把他的运动包扔到走廊，因为他上课准备慢了，不让他吃午饭，还把他耳朵拽出了血。

 

愤怒的早织，到学校去讨说法。
然而校方的行为，让她觉得，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老师们只会说“一场误会，深表遗憾”，然后不停鞠躬道歉。

 

 

校长一直重复：我们诚恳地接受你的意见，今后会更努力提供适当的指导，请你理解…
早织大怒：这不是什么误会，保利老师对我儿子，到底有没有使用暴力？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而就在这节骨眼上，这个保利老师，居然把一颗糖送进嘴里。

 

被早织怼了之后，他竟然说：这种事，发生在单亲妈妈身上太正常了，单亲母亲总是过度担心…

 

早织气疯了，她不理解，这些所谓的教育工作者，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良心？
然而，事情开始反转了，保利老师告诉她：你儿子才是霸凌者。

 

这就是电影《怪物》前30分钟的基本剧情。
了解以上情节，不会影响观感，但接下来，扒B会进行大面积剧透和细节分析。
如果你还没有电影，建议你不必再往下读，可以先收藏，看完电影再来看。也不要去翻任何影评，因为电影有较强的悬疑性，故事走向完全出乎意料，剧透会非常影响观感。
另外做一点提示，这部电影有一定的观影门槛，不了解日本文化，没接触过是枝裕和、坂元裕二作品的观众，可能会对其中某些细节非常迷惑。
扒B也会在以下影评中逐一解释…
接下来是剧透部分。

 

以上情节是电影的第一部分，也就是母亲早织的视角。
接下来，电影又分别从保利老师、孩子的视角，去重新阐释这个故事。
类似的电影结构并不罕见，远的如黑泽明《罗生门》，近一点的，有雷德利·斯科特《最后的决斗》。
从不同的视角看出去，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不同于“罗生门”传统叙事中要凸显的“每个人只说了对他有利的事实”“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怪物》想要呈现的是：即使每一个人都没有恶意，出发点都是好的，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带着偏见，造成伤害…

 

单亲妈妈独自抚养儿子，非常艰辛。
她爱孩子，认真照顾孩子的起居饮食，关心他的情绪。
面对青春期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孩子做了出格的事，不但没有一句责骂，还一直在试图理解。

 

她想要保护孩子，但同时又努力做到冷静，在向学校讨说法的时候，始终在讲道理…
看第一部分，观众很容易代入这位母亲，替她愤怒，甚至怪她，面对校方的不作为，为什么不发疯？
特别是保利老师出言讽刺的时候，我想，换了很多人，可能巴掌都招呼上去了…

 

但往后看，有了老师、孩子视角的印证，更完整的故事逐渐浮现，然后你再回过头审视电影第一部分，会发现之前遗漏的种种细节，正透露出母亲非常拧巴的一面…
这正是坂元裕二作品的风格，细节是散落一地的拼图，观众要自己去一片片去拼凑。
比如，在儿子小湊的视角里，他一早就知道，爸爸是因为和情人约会才出车祸去世的。

 

可母亲却在孩子面前，拼命为他维持一个“好爸爸”的形象。

 

 

母亲从不数落亡夫，可在孩子眼里，母亲不够坦诚。
母亲不经意地说：我向你爸爸保证过，我会坚持到你结婚拥有自己家庭的那一刻。随处可见的最普通的家庭就很好，等到你拥有自己的家庭，最宝贵的东西…
这种话，在儿子听来，更是讽刺至极。
家庭生活不见得幸福，更不见得宝贵，况且那时的小湊，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孩…

 

还有，早织真的如保利老师所说，过度关注孩子。
她没有边界感，儿子洗澡，她随意打开浴室的门，儿子抗议后，她又开了一次。

 

 

但同时，她又不够细腻，觉察不到孩子的情绪。
她没有发现，那天孩子虽然不见了一只鞋，却很轻松愉快，她以为他正遭遇霸凌，其实他交了新朋友星川，把鞋子借给了他。
但我们不忍苛责这样的母亲，她已经做得比很多家长好了，已经很不容易…

 

那么保利老师呢？
网上有一句热评：老师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确实，保利老师没有暴力对待学生，他为人善良，认真教学，是小湊为了隐藏自己和星川的关系，故意撒谎陷害他。

 

但他一点错也没有吗？
深挖细节，能看出很多问题。
作为一名班主任，对待孩子之间的冲突，他不问青红皂白，一味要求以和为贵，要一方向另一方道歉。

 

他没有耐心走进孩子的内心世界，处理问题简单粗暴，敷衍了事。
他先入为主，觉得单亲家庭的孩子就容易有问题，他认定了小湊霸凌星川，当星川找不到鞋子，他第一时间去翻小湊的课桌。

 

更不用说，在体育课上叠罗汉，小湊无力支撑而摔倒，老师不是鼓励，而是半开玩笑说：你可是个男人啊。
无心的话语，刺痛了男孩的内心，令他承受着巨大压力。
当然，即使老师有过失，也不至于要被冤枉，被逼当众道歉，丢掉工作，我们同样无法苛责他…

 

那么，怪孩子吗？
孩子撒慌，是被伤害之后的应激反击，怎么忍心怪他们？
乖巧的星川，只因为喜欢同性，被亲生父亲辱骂是“猪脑子”，还被暴力威胁。

 

 

这个无能的大人，甚至将妻子的离开归咎于儿子。
在学校里，星川也因为与众不同，而遭受同学欺凌，他不愤怒，不抗议，默默承受。

 

善良的小湊看在眼里，他不愿意加入霸凌的队伍，他想坚守底线，却又害怕脱离集体…
他曾怯懦，试图和星川划清界限，但最终，两人还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有了共同的秘密基地…

 

 

 

 

在戛纳电影节上，《怪物》拿下了酷儿棕榈奖，这是为了表彰LGBT题材电影而设立的奖项。
我却认为，同性议题在故事中并非讲述的重点，性取向只是两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懵懵懂懂、点到为止的探索…
我更愿意将这情感视为两个孤独的心灵彼此确认，互相取暖。
电影中最打动我的一刻，是两个孩子在荒废的火车厢里，玩猜动物的游戏。

 

星川描述：这个动物有大招…当受到攻击时，会用尽全力，然后放弃，屏蔽知觉…
小湊说：这不是什么大招，这是星川吧…
随即，两个孩子相视一笑，笑中带着苦涩与忧伤…
这是两个少年能给彼此的温柔。

 

 

看《怪物》时候，我时常生出羡慕，当我们的电影沉迷于宏大叙事，忙着蹭各种热点，追求话题度，依靠各种短视频营销…
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电影，用心去讲一个小故事。
它简单，两三句话就可以讲完，却又复杂，层层嵌套，百转千回。
它折射出的道理，如此具有普遍性：人与人之间，或许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彼此。
当明媚的光影、柔和的配乐，烘托出这样一个绝望的故事，观众的情绪，也被推向了顶点。

 

 

 

 

是枝裕和曾在采访中提到，疫情过后，人们很难客观地看待世界，大多时候只从自己的角度思考，人们互相攻击、敌视，只接受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怪物》的片名点明了主旨，家长和老师互相视为“怪物”，孩子之间彼此视为“怪物”，多数人视少数人为“怪物”…
彼此之间沟通不畅，或者干脆拒绝沟通。

 

 

这里必须要补充一点，这样的故事，发生在日本，太正常了。
很多中国观众不理解，故事开头，早织和校方的拉扯，为什么如此客气。
特别是一个细节：
早织忍不住对校长发火，不小心撞倒了桌子上校长和已故孙女的照片，她立刻冷静下来，捡起照片，说“对不起”。

 

 

只好说，这个行为太日本了…
日本人特别在乎社交礼仪，不给他人添麻烦，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把这个特质写进了DNA里。
所以有时你会觉得，他们不像是活生生的人，更像没有情感的机器。

 

比如，是枝裕和另一部电影《如父如子》里，一名护士恶意调换了两个刚出生的孩子，造成了两个家庭的悲剧。
但家长维权的过程，没有撕逼，没有怒骂，冷静异常，当年也看得我一脸迷惑…

 
 
《如父如子》剧照

明白了这一点，回头再看《怪物》，或许能够更加清晰地厘清创作者的意图。
导演和编剧，太懂这种“不愤怒”的国民特质，他们试图去追问、去质疑：
日本社会规训，要求人们克制、理性，或许这是解决问题时，最高效、最体面的方式，但为何，偏见和误解依然存在？
为何文明无法带来彼此的理解，无法消除敌意？
这是日本导演对他们社会的深刻反思。

 

 

最后我想说，作为是枝裕和的铁粉，看到《怪物》这样的作品，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它比是枝裕和以往大多数作品，都更讲求叙事技巧…
要知道，绝大多数成功的商业电影，都无法逃脱好莱坞叙事，要求故事性、节奏感，而是枝裕和是他们中的异类。
他特有的慢节奏，大量日常细节，直觉性的运镜、打光和配乐，如此迷人，无论在何时，都能让我平静下来…
那些看似没什么逻辑关联的画面，就好像生活本身，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却能深深地戳中我。

 
 
 
《步履不停》剧照
 
 
 
《海街日记》剧照

 
 
《怪物》剧照

这部《怪物》不那么是枝裕和，作为老粉，有那么点失落…
但所幸的是，它的新面貌也代表着导演的新探索、更深的思考，从这个层面来说，也令人感觉新鲜。
遗憾的是，用尽巧思的好电影，仅仅因为题材，成为了我们社会的“不可说”，无缘中国内地大银幕。
我不会忘记在影院欣赏它时的震动：明亮的画面、顶级的配乐、两个少年迷人的面孔…大银幕放大了所有的优点，体验感升级。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洪水猛兽，有多大的毒害性…
我们中国观众看不到，是我们不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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